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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轻声道:“妈妈,我记得,我们在沙漠里走,步步维艰,你把我藏在衣服底下,让那滚烫的太阳,烤裂你的肌肤却不曾伤到我半分。我们只有一袋水了,靠这一袋水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你滴水未沾。妈妈……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得,你爱我的一片心。从来不懂得,我没有父亲,妈妈没有丈夫,你是多么寂寞。妈妈,你受了一世的苦,儿子还没好好孝顺你,你怎能就这样去了?”
方珂兰愈听愈怕,心底愈听愈凉,拚命摇晃他:“阿蓝,别这样,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裴旭蓝放开裴翠尸身,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方夫人……”话犹未了,身子募然倒了下去。
方珂兰急将他抱住,细查之下,发现他只是痛极攻心一时昏迷。
少年在华妍雪遭受意外之时,若非有云天赐两人一起撑着,以他那未经风尘染指的性格,只怕就难以支持了。在这短短一夜之中,接连遇到相认亲生母亲、生母用心不良、养母自尽的三重打击,再也禁受不住。
方珂兰明知用内力催醒他轻而易举,却不愿意这么做。昏迷前一句“方夫人”已令她肝胆俱裂,再不敢想象,他醒来之后,又当怎么个怨她恨她,天翻地覆?
彷徨无计,猛听身后有人锐声吩咐:“尽快办理裴翠后事,入土为安。把阿蓝带回去,这里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声音十分熟悉,方珂兰不必回头也分辨出来:“晨彤?你怎地来了?”
王晨彤冷笑道:“锦云和你一道回来,单是你不见了人影,难道我和她一样相信你在期颐城里办正事?”
方珂兰垂了头,茫然道:“安排裴翠后事,她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总要一尽孝心的。”
“开吊时过来尽尽心也就是了。”王晨彤一指点过,令旭蓝陷入深睡,“傻小子伤心过度,多歇一会大有益处。”
方珂兰低声道:“他已经在怪我,如把他送回园去,我怕……”
王晨彤细细的长眉一挑,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你又来了,枉你长得象是很开朗的样子,干什么事情婆婆妈妈的不痛快!早听我说的,这小子一进清云,就把她结果掉,这四年里面从从容容尽有时间,哪至于你今晚殚精竭虑,却弄成一团糟!要是让这小子亲自操持这女人的后事,他每办一件,就恨你一分,你和稀泥想当好人,可来不及了呢!”
语气之间,王晨彤竟似对方珂兰私密过往全盘了解。方珂兰全然失却了主意,怔怔问道:“我带他回去,他反而不恨我了?”
王晨彤哼了声:“这小子的性格,一向花好桃好皆大欢喜,谁都怕得罪,谁都怕惹伤心,你要是这一点儿都不懂得去做,甭打心思认他了!”
方珂兰看着怀中儿子昏睡的面庞,泪水点点落下:“我认不到他了。他心里,只有小妍,只有师傅,只有养他爱他的那个母亲,终不会有我。”
王晨彤急燥起来,跺足道:“这是你的事!我可管不了!你到底走不走?”
也不等方珂兰表态,她径向远处,召集清云弟子与裴宅下人,嘱咐一连串事项。
方珂兰尚有许多言语,原想把那怪人和见到鬼影的事告诉王晨彤,但见她声色俱厉,雷厉风行地指挥下人,把到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第三一章 而今誓雪五陵冤 水阁
独自怏怏带着昏睡少年返回清云园,安排在自己所住的浅金舫,让他睡下。
意如煎,乱如麻,悲愁不定。王晨彤给少年点上的昏睡穴,她竟是始终不敢解开。
思前想 后,耳边恍恍惚惚,不绝回响着旭蓝昏倒之前的那个称呼:方夫人、方夫人、方夫人……“他不会再认我的,就连以前,他那么乖巧的笑容和亲近的态度,从此也是奢望了。”忽而又拿王晨彤的言语来自慰,这孩子生性柔和,或者过一段时间,养母身故的创痛淡去,又能与她亲近也未可知。
只是,近在咫尺,他眼睛一睁,她怎么去面对他对这个母亲满怀的失望,甚至还有冷漠、怨恨?
猛然想道:“他爱师傅,尤甚于养母。今晚他肯认我,多半还是想要求我救慧姐。倘若我能依他所求,也许他就能原谅我这无心之失!”
想到这里,不由大喜,好似茫茫黑夜之中,忽见一盏明灯。
在她颓坐的椅子近旁,有一帘珠串,因她心情焦燥,来回碰到了好几次,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这时坐下了,眼光落到某一处。
珠帘晶莹澄透,均呈一色,唯于下方悬挂着一方紫玉水晶,珠帘轻摇,晶体折射出迷幻绚丽的色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