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隐月心中欣喜,心道竟如此有用。
他连忙唤他:“阿雪!”
一声呼唤,沈怅雪又肉眼可见地回过许多神来。
他呆呆地茫然了片刻,又突然陷入震惊,恐惧起来。
他哑声问:“你为何在这儿……”
“当然是为了你来的!”钟隐月说,“我说了,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什麽!”
沈怅雪失声笑了。
他是笑着的,可却又颤着闭上了眼。
他脸上不是以往听到钟隐月说这种话的欣慰和高兴满足,而是一种……绝望。
他的笑声惆怅哀叹。
钟隐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怔了怔:“怎麽了?”
“钟隐月。”
沈怅雪突然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钟隐月头一次被他如此叫,心里一咯噔。
“怎麽了?”钟隐月又问。
“如果,”沈怅雪说,“如果……我想跟你一起回,你那个地方的话,能回去吗?”
他声音平静,眼睛里透出深深的疲惫。好似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将要死去。
“……你若想去那里,我带你去。”钟隐月说,“你……”
“那,你过会儿,能独自回去吗?”
钟隐月沉默了。
他望着沈怅雪的眼睛,见那里面又开始逐渐变得麻木了。
钟隐月忽然明白了:“你想赶我走。”
“我没有呀……”沈怅雪笑笑,“阿月,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早就一身髒污了……阿月,上次我被剥皮死掉的时候……妖后就抓住我了。”
“我早就被共魂了。”沈怅雪说,“我早与她同流合污……我比你想的,我想的,都更不是个东西。”
“杀了我吧,我都已经杀了这麽多人了。杀了我,你就回你的地方去……你若不杀,我可就要去杀门中长老了。”
“你去呗,”钟隐月说,“我又不在乎同门。”
沈怅雪神色一愣。
瞧着他愣住的茫然神色,钟隐月乐了。
“我原以为,你应该差不多明白我是个什麽东西了,但原来还是不太了解我。”钟隐月说,“我这个人呢,对道义礼法无所谓,对天下衆生无所谓,对仙门名声也无所谓,大道成不成能不能飞升,我都无所谓。”
“我就只要你。你若能好,那我便能四平八稳地过。你若不好,全天下我都能干翻。即使修为尽废走火入魔,我亦心甘情愿。”
沈怅雪无奈苦笑。
“谁用得着你这般掏心掏肺了,”他说,“自说自话,真够惹人心烦。”
钟隐月神情一顿,也愣住了,一瞬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沈怅雪突然握稳剑,目光一凛,一剑刺上。
钟隐月一向反应过人,此刻却愣愣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沈怅雪袭来,也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一剑刺进肩头,贯穿了骨头。
血染白衣,穿过身体的一截剑身上,鲜血也往下滴落了几颗。
沈怅雪按住他的肩,往前一推,又将剑拔了出来。
钟隐月往后连退几步,捂住肩头——冰凉的剧痛从伤处涌向四肢百骸,钟隐月疼得龇牙咧嘴。
他低头松开手,看了看伤,在一片血肉之中都依稀能见自己的骨头。
捅得真深。
“你忘了,你也算天决门的。”
沈怅雪难得地用十分凉薄的语气说着话。
钟隐月擡起头看他,又不合时宜地忽然怔了怔。
“回你的地方去吧。”沈怅雪道,“别再癡人说梦……我本就不可能跟你走。”
他这样说着,手中的剑却又在抖。
“杀了我。”他说。
钟隐月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
钟隐月张了张嘴,正要说什麽,突然,沈怅雪化作了黑气。
那双不舍歉疚绝望不甘的眼睛,就那样变作黑气,随风而去,消失在了钟隐月面前。
呆了良久,钟隐月捂着血流不止的肩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夜幕渐沉。
整整一日的血战后,忘生宗的两座山头终于在入夜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夜里无星无月,乌云遮空,下起了阵阵的雨。
顾不渡将自己的山宫腾出了地方来,在宫里架起了火炉。
两座山头上,还幸存的人围成了几圈。
仔细打量一数,还活着的竟也是不剩几个了,瞧着约摸只有数十人。
原先能满满当当把两仪台下大片观席都坐满的修士,竟然一天便杀得只剩下了数十人。
这数十人里,又有好几个都绷带缠身缠脸,伤势重得站都站不起来。更有甚者别说站了,坐着都十分难为人,正躺在外围的地面上沉默不语,望着天井发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