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为保证投进银耳莲子羹里的曼陀罗花发挥效用, 将一整个香囊的量都放了进去,皇帝又将其吃得干净, 不会猝死但昏趟一整夜绝对没问题,顾绾也不敢大意。自从她第一次拿剪子刺皇帝, 他却感觉到危险醒过来,顾绾就不敢轻视一个人生存受到威胁的本能反应。
细尖手指小心掠过他耳划向脑际,慢慢去摸百会穴,也只有这个位置用特殊手法施针封穴不容易被查验到,又能造成人窒息痹死现象。
顾绾曾用布做的人偶确定过无数回, 还摸过自己脑中确定,却没那个机会对旁人验证, 她不敢马虎,反复对比他两耳,最后总算确定下一个正中的交叉点,指尖慢慢触上去。
或许是两辈子来最期待又最遗憾的事即将完成,顾绾心率不受控制加快, 她下意识屏息, 两指捏着银针的手捻紧, 倏地,她眼眸一凝,手上用力就要往下刺......
怎么醒了?男人暗哑嗓音突然响起。
顾绾指尖一抖,她仓惶垂眼看向他,就见男子浓长眼睫颤两下,似要睁眼。
我吵醒陛下了?
顾绾屏住呼吸回他一声,手上银针迅速扔往帐幔。
见银针至纱幔上滑落没入枕下,顾绾这才敢呼吸一下,对上他已经睁开的斜长微染血丝眼眸,和他说:
外面雨突然下大了,风也大,听着有些吓人,陛下睡得熟,我没想吵扰陛下,只看着陛下,臣妾突然情不自禁......
顾绾收回手放去身后,又垂下眼,呐呐说一声:抱歉。
她前世对皇帝没有客气过,在哥哥和溪月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能弄死他的法子都试过,也被他抓包过。
但这一回,大概心有挂牵顾忌,她无端恐惧江寄会察觉发现,她身子不受控制绷紧,后背渐起凉意,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起。
宫里许多小太监都是被发卖进宫,江寄不同,他属于自卖自身,刚进宫的时候他被分到浣衣院里做一个杂事小太监。
苏盛身边一个干儿子的干儿子,有特殊癖好,喜欢折腾清秀小太监,看到江寄第一眼便起了心思。
江寄自小见过无数这样恶心的眼神,他宁愿选择挨一刀进宫博前程,就不是甘于受欺性子,那太监来找他的时候,他直接出手把人弄死了。
宫里的人待久了会被染黑,太监残缺,更是阴损,也好面。苏盛那干儿子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干儿子,但人被弄死了,就觉得被打了脸,自然要讨回来。
江寄那段时间日子难过,做什么都有人捣乱,吃食被人倒到狗碗里,撒尿...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江寄要活下去,没多久苏盛的干儿子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了冷宫边上的湖里。
很快,江寄被带到苏盛面前,顶替那个人成了苏盛干儿子之一,也成了苏盛准备训练成的新杀人利器之一。
江寄被投进暗营,一百多个人进去,为期三个月,只能活着出来一个人,里面重重关卡,毒虫猛兽更是数不尽数。
江寄活着出来了。只那以后他对任何在自己熟睡之时靠近的人或物便形成本能抗拒,无论处于什么环境,他都能立马醒来,并极具破坏力。
顾绾是唯一一个让他卸下心防的人,只这一次顾绾碰到了他命门,一种强烈的直觉反应让他强行清醒过来,若不是运功那一瞬,手臂的僵麻感让他滞了滞,想起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和枕在身旁的人,他已经对顾绾出了手。
见顾绾缩起身子,垂着眼神色忐忑,他慢慢蜷起手,哑声道:你我之间不必抱歉。
顿了顿,他又说:下次害怕可叫醒我。
他似乎没发现不对。
顾绾微不可见松一口气,她轻应一声:臣妾知道了。
臣妾也没那么害怕,就是见陛下睡得熟,觉得若是抱着陛下会更踏实一些。
顾绾需要为方才的动作做个合理解释,她手轻动,试探着去抓了江寄胳膊,又抬眸看向他:陛下能抱着臣妾睡吗?
顾绾身材纤长袅娜,但在身有九尺的江寄面前却是娇小一只,此时她嫩白纤手轻抓他半侧胳膊,水眸盈盈望着他的模样清媚怜人,任谁都拒绝不了。
江寄手指轻颤一下,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一股将她揽进怀里刻进骨血的冲动,他静静凝着她,漆色眸底深幽似海,似在酝起一场风浪。
顾绾被他看得眼睫一颤,慢慢垂下头去,突然,她身子一腾空,接着便落进他滚.烫怀里。
顾绾下意识抬眸,就见江寄给她掖过寝被,手轻覆向她耳,又低低和她说道:睡吧,我在,不怕。
嗯。顾绾紧了紧拽着他衣袂的手,听话的闭上眼,须臾又轻动了动身子,头埋在他胸前。
时间慢慢过去,屋外风雨似乎小了,挑杆灯里见底的烛火在发出两声噗噗声后熄灭,屋内彻底暗下,重回静谧,只身前人浅浅的呼吸和平稳跳动的心跳。
江寄凝着埋在身前的娇俏人儿,目光专注,漆眸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过片刻,他慢慢移开捂着她玉耳的手,另一只手轻搭上她腰侧,将她整个轻圈进怀里,如揽易碎珍宝。
顾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埋在他怀里,为不被他发现异样,她努力平稳自己呼吸,和软身体,但江寄自搂过她,就一直没有过别的动作,慢慢的,她绷紧的神经不受控制放松下来,也可能确实困了,竟渐渐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大概是头一晚心心念念着事,她意识稍微恢复一些,手便习惯性摸向枕下,等摸到空无一物,她陡然清醒,自床上坐起身。
手拿起枕头,见昨夜那根银针还静静躺在纱帐边隙里,她微吐口气,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神色凝重,躺下身子,寻着记忆抬手比对了昨夜银针掉落的位置,确定没被人拿起过,她才彻底塌下肩背,松弛下来。
但也只松弛一瞬,她捻起床角那枚银针,又禁不住苦笑。
她什么都盘算好了,曼陀罗花让皇帝昏沉,她以银针封穴制造他窒息痹死现象,之后她只要将他送去揽月殿,一切便都解决了。
她幼时练舞,常喜欢以宽袖击鼓,练就一身巧劲,把皇帝搬去揽月殿虽然吃力,但并不是做不到。
而她刚进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正是受宠的时候,皇帝通过密道去揽月宫和心上人约会,最终死在心上人殿里,这一切都和她扯不上干系。
她身后有代寒门的哥哥,父亲是为百姓赴死,也是寒门之首,萧家想动她,或者皇家想遮住丑闻动她都得掂量掂量,最坏的结果,无非她去寺庙,从此青灯古佛。
她一切都想好了,连怎么样悄无声息一个人将皇帝送去云栖宫还抹去自己在地道里的法子都想好了。
却唯独没想到,曼陀罗花会对他失效,而他再一次敏锐的清醒了过来。
当真是老天在偏爱他?
那老天可真够......
任由手上银针掉落在锦被,顾绾抬手捂住了脸,她有些想哭,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狗皇帝。
她是曾经造了几世孽,才能有这样一场遭遇。
娘娘,您怎么了?
澜清端着水进来,隔着纱帐就见顾绾躺在床榻上,手臂覆住脸,身子出现细微抖动,她一怔,不知顾绾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放下盆,上前去小心问道。
顾绾也是心绪崩了,控制不住才会突然想发泄下,听到澜清带着焦急的声音,她又猛然清醒。皇帝刚走,她便如此,传出去会出事。
何况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昨夜的事皇帝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还没摸清楚,银针没动,不代表就没事了,还有江寄那里,也需要想想法子。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顾绾回一声,手没自脸上放下,只让澜清给她拧个热帕子。
主子不愿意说的事,澜清也不敢多问,只听吩咐赶紧去拧了热帕过来。
顾绾白皙手臂从纱帐伸出,将热帕搭在脸上,捂着眼周,轻捻慢按,等眼睛酸胀感不那么明显,她才拿掉帕子: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
澜清接过顾绾递出来的帕子,见她情绪还好,眼也没肿,只眼尾有细浅红痕,心头悬着的心放下些,回道顾绾。
说是请了几位大臣到乾清宫议事。
今日不用坐朝,都还起这么早,倒是和上辈子有了差别。
看来是上辈子太惨,明白了皇权实权的重要开始发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