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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样一个人,在五岁的我被父母丢下时给了一个容身之所。
我无法苛责谢琅在责任之外没能给我普通家庭该有的温情,因为他已经养育我长大,并且满足了我大部分要求。
回到苏州的那天谢君玉特地来硕放接机。
他先是去大厂实习了一段时间,然后跳出来和一起做超算的同学在上海创业开了家小公司,没多久就买了辆沃尔沃代步。
谢君玉提着我的行李箱往后备箱放,还不忘炫耀,“怎麽样,蛮酷的吧,第一桶金买的。”
这辆银灰色的suv不是谢劲松提车不下百万的土豪风格,我见到它的第一眼就猜中这是谢君玉自己买的。
就算不靠着谢劲松的扶持,他也一如既往的优秀耀眼。
同时,我猜谢君玉应当是哭过。
尽管他打足了精神不想让我伤心,他的眼睛也红着。
停车场很冷,谢君玉打开发动机预热,告诉我回家要一个小时车程,可以先睡会儿。
我靠在副驾驶上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鼻子突然发酸,哑声喊了一句“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
“谢君玉”虽然消失了,但他从一开始就是诞生于我的思维和哥哥的影子。
只要我在,谢君玉在,他也会一直存在。
谢琅不同,谢琅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变成一抔灰,一抔土,埋入大地,留给活着的人只有随着时间模糊的记忆。
这是一种真正的消亡,从此后没人能够触碰感受他的存在。
谢君玉紧紧抱住了我,让我伏在他肩膀上流泪。
我跟谢琅算不上亲近,却还是因为养育之恩和相连的血脉涌出无尽的伤感。
“哥。”
我抽泣着喊谢君玉,喊这个在琢漪记里唯一给了我全部爱和责任的亲人。
我的双手环着他,不带一丝暧昧,仅仅是要确认他是真实的而已。
谢君玉给我的回应是同样用力的拥抱。
温度在车厢内渐渐升起,我与他贴得极近。
体温透过大衣相融,似乎有种血缘带来的天生共振,让我们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对方的爱痛。
“哥哥在这,哭吧。”
谢君玉顺着我的脊背,声音落在耳边,“爷爷是喜丧,哭完就不祚继续难过了,不然他走得不安心。”
我点头,却依然有压抑的哭声从嗓子里溢出来,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
冒着苏州的风雪回到琢漪记的时候,我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淑兰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站在她离去的堂屋前,像是在等我,又像是在给她的父亲守灵。
见到我跟着谢君玉走进乌门的瞬间,她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往前迎了两步,像是要抓住我。
而我也在她过来时本能地后退,手紧紧扣在了谢君玉的手臂上。
谢君玉在瞬间会意。他侧身微微挡住了谢淑兰,礼貌却不容拒绝。
“小姑姑,小徵赶了半天的路,先让他回去休息,有什麽事晚饭的时候再说吧。”
谢淑兰保养得宜的脸上有一丝尴尬,而我看着她却陌生至极。
我已经二十岁,和她之间隔着整整十五年,从前要仰望的人变成了要俯视,从前一天能喊八百遍的“妈妈”到了嘴边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不仅对她的脸孔陌生,对“妈妈”这个词也很陌生。
所以当蒋婉青和谢劲松赶出来让我叫人时,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灵堂门口,不知道怎麽开口,直到谢君玉牵着我穿过连廊回到自己的卧室。
谢君玉烧了热水浸湿毛巾,一点一点擦着我冻僵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你不去帮忙吗?”我闷在毛巾里问他。
身体一点点回温,看见谢淑兰时那种说不上的烦闷也逐渐散去。
封建时代总是会留下一些奇怪的规矩,比如一定要长房长孙要摔盆,比如外嫁的女儿算不得自家人,谢淑兰明天只能跟在队伍后头。
我知道谢君玉不屑于这些守旧作风,他更多时候不和谢劲松争辩只是为了不激化矛盾。
如果听他们的话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能换片刻清净,谢君玉从不多说什麽。
“昨天晚上守过灵了,酒席那些我爸请了人帮忙,别操心。”
他宽慰我道,“今天晚上咱们住一屋,你不想见小姑姑就别见了......”
“我不想见。”
我几乎是瞬间回答。
谢君玉愣了一下,接着他放下毛巾,揉了揉我的头发道,“好。”
我的确想不出见谢淑兰的理由。
她和陈守明一样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另外的孩子。我不过是他们年少时一个意外的错误,既然是错误,就没有多说的必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