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王家老夫人经过虎头山一行后,十分满意这个外孙媳妇。
外祖母性子一向直率,添妆只是因为喜欢你,无需有心理负担。
元容将纱布缠在她的双足下,透过左右摇曳的烛光,声音显得有些缥缈不定:考虑好了何时成亲,便告诉孤一声,孤叫人去龟甲占卜,确定婚期。
按照规矩,本该是龟甲占卜过后,才能确定婚期,但元容向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他只在意顾休休想要什么时候成亲。
闻言,顾休休抬眼看向床榻上的顾月,顾月仍在昏迷中,一点想要醒来的痕迹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津渡用了蛊术的缘故,还是顾月确实伤的不轻虽然对津渡的话半信半疑,但他既然说了顾月伤的不重,她便姑且相信他的话,当做是前一种原因。
津渡说,等她与元容成亲后,便带着顾月离开北宫。
或许她的阿姐,一刻也不愿再待在这禁锢自由的鸟笼子里了。她早些成婚,既能让阿姐早些离开北宫,也能叫贞贵妃和四皇子歇一歇,免得他们再出幺蛾子。
顾休休思忖片刻:劳烦殿下安排,便在太后诞辰前成婚好了。
元容颔首应允,起身将药箱子放了回去:包扎好了,这几日尽量不要走动,每天记得换药说着,他拿出两只药瓶递给她:一天涂抹两次,孤明日让人将朱玉接进宫里来。
她道了声谢,见他转身向外走,还以为他要离开了。谁料元容到门外走了一趟,又很快折了回来:近日各国使臣走动频繁,你挑一个暗卫,孤将其安排进北宫做侍卫,调到永乐殿来,在明面上保护你。
说着,在暗地里保护了顾休休数日的几个暗卫,都从永乐殿外陆续走了进来。
除了为首的秋水,其他几人皆是露出了脸庞,没有佩戴面巾。
元容的本意,原是希望顾休休挑选另外几人于元容而言,秋水远比其他暗卫更值得信任,也更受他看重。但秋水脸上有伤,若是在暗中保护便罢了,在明面上便有些过于显眼了。
而且,他也怕顾休休接受不了秋水脸上的疤痕。
虽然元容知道她不会因为疤痕便出言伤害秋水,但若是她成日里眼神躲躲闪闪,也难免会伤到秋水的自尊心秋水脸上的疤痕,是三年前平城之战,保护他撤离时被胡人砍伤的。
所以他将选择权交给了顾休休。
顾休休几乎没怎么犹豫,在几个暗卫身上看了一圈后,将视线最后定格在了秋水身上:那便选秋水吧。
秋水本是垂着头,听见这话,却是倏忽抬起眸来,用略微惊诧和恍惚的眼神看向了她:女郎,我的脸
顾休休道:脸怎么了?
他抿了抿唇,睫羽抖动了两下,指尖轻颤着,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扯下了脸上的黑布巾。
秋水没有说话,面上似是蜈蚣般蜿蜒过脸庞的伤疤,赫然显现了出来。
顾休休看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道:这张脸
秋水又将头垂了下去,微微咬着牙,一幅等着被宣判死刑的样子。谁料她眨了眨眼,笑道:煞是俊朗,比苗疆来的津渡王子还好看几分。
提到津渡王子时,顾休休用了些力,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
即便多少夸张了些,但秋水长得确实不错。从第一次被二当家劫走时,她就见过了秋水的脸,是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眼神中兼并着少年人的坚韧和成年人的稳重。
至于那脸上的疤痕,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倒有些像是灰太狼脸上的横疤,在她看来算不得丑陋,反而添了几分冷毅沉稳。
顾休休能察觉到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直因为这道疤痕有些自卑虽然见得次数不多,他却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每次都低垂着首,将脑袋埋进胸口,似是怕吓着了她。
既然元容让她选了,那她自是要选择秋水,让他知道,她从未害怕过他的面容,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在永乐殿内很快就消散了,秋水怔愣着,神色微微有些呆滞。
直到元容挥手叫其他暗卫都下去了。
秋水仍像是在做梦一般,觉得不怎么真切。耳根微微泛着一抹红,似是对于她的夸赞,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元容对于顾休休的选择,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他将秋水支走后,迟疑着,问道:你不害怕吗?
顾休休问道:害怕什么?
元容道:疤痕。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怕。
虽然他好像是在说秋水脸上的伤疤似的,顾休休却觉得他意有所指,并不单单是在说秋水。
倒有些像是在说他自己?
顾休休等着他继续问下去,但元容却就此止住了话音,对于他脚踝上似是烫伤的疤痕只字不提。
他向她告辞,神色中分辨不出喜怒来,温声道:孤回去了,婚期会定在十日后。
走出两步,又倏忽顿住脚步:豆儿,你还记得你七岁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顾休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眸中显露出些迷茫:七岁?
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那年出了点意外,而后患上了耳疾。
他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她小时候了,上次在永宁寺佛殿抄经书时,他在屋脊上,也曾不经意地说过一句少时我们见过面。
难道她七岁以前,就跟他认识了?
第40章 四十条弹幕
顾休休跟元容相差了七岁, 她七岁时,他十四岁,正巧是他被送去西燕做质子的那一年。
而后她再见到他, 便是三、四年后了,他被舅父从西燕捞了回来, 奔赴沙场, 打了胜仗凯旋而归。
洛阳城的百姓夹道欢迎, 守城的护卫大开城门,太子身着盔甲,披着赤红色的对襟披风, 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苍松, 手握红缨长矛, 眸色冷峻稳敛。
他明明在沙场烈晒厮杀, 却不像是风吹日晒过后黑黝黝的皮肤, 依旧面色如玉, 光洁无瑕,透着些近乎病弱的苍白。
百姓们欢呼着,女郎们尖叫着,将士们挥舞起手中北魏的旗帜,气氛好不高涨欢快。
顾休休是被兄长拉来看热闹的,那时的她才十一岁, 即便身形比同龄的女郎高挑, 站在涌动的人群中, 依然是毫不起眼。
她仰着小脸,看向高大马匹上的太子殿下,眼睛放着炯炯的光, 明亮又粲然。
随着骏马移动,忽而女郎们疯狂地向前涌动,挤得她乱了脚步,失去平衡,在拥挤的空气中,被推搡的摔在了地上。
她的兄长也不过才比她大上几岁,见她没了踪影,被人海吞没,一时慌张,止不住惊声喊叫着:豆儿,豆儿
彼时,顾休休还以为自己会成为洛阳城里第一个因围观将军胜仗回城,被人群百姓踩踏而亡的女郎,哪怕死了也要变成笑柄。
而后拥挤的人群突然就消散了声音。
顾休休抬起头,恍然之间,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由远至近。
原是太子殿下。
不知何时,他从高大的骏马上翻了下来,像是一位天神从人们只能仰望的高山之巅,缓缓步向人间。
他停在她身前,双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从地上托了起来。他的身上还带着一丝冷意,似是长途奔波后的风霜寒气,掌心却很是温暖,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见她神色呆滞,愣愣看着他,他轻笑着问:摔疼了?
这一段过去,倒是记忆深刻。就算如今回想起来,他那时脸上浅浅的笑容,仍是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顾休休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跟太子多有来往,但后来他在洛阳城里停留了没有多久,便又奔赴了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