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因为那西燕君主,那个喜欢收集美少年,曾在元容为质的那三年里,用尽阴招,百般折磨他的死变态。
又或许,元容三年之前在平城那一战的战败,大抵也跟西燕君主脱不了关系。所以元容才韬光养晦,不在众人面前显露武艺,任由那流言蜚语传遍北魏。
顾休休向前踏了一步,挡在元容身前,语气不紧不慢,笑着道:倒是要多谢西燕君主的惦念了,只是今非昔比,人还是要多向前看,总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
可惜明日我与殿下大婚,西燕君主是不能亲眼所见了便劳烦使者明日观宴观仔细了,回去也好向西燕君主转述。
她不卑不亢,丝毫不惧西燕使臣笑里藏刀的狡诈阴险,对上那阴恻恻的眼神,神色仍是平静无澜。
话毕,便向东宫侍从道:送使者出宫。
也不知为何,她明明还没有嫁进东宫,侍从却无法拒绝她的命令,只觉得她身上的气势,比起太子殿下差不了多少,让人下意识想要顺从听命。
东宫侍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西燕使臣看了一眼顾休休,似笑非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永安侯之女,未来的东宫太子妃了,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吾国陛下为贺二位新婚,特意精心准备了贺礼,太子殿下可要记得拆开看一看。
说罢,西燕使臣退后一步,拱手一揖:那本使便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他前脚没走出多远,顾怀瑾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忍不住道:说真的,这西燕使臣莫不是个太监?怎么说话拿腔作调,阴阳怪气的?
见元容不语,顾怀瑾环胸抱臂,审视道:欸?长卿,你该不会是怕他吧?
你能不能闭嘴?顾休休瞪了他一眼,带着三分气,问道:你跟我要香囊,就是为了今日当众跟太子殿下使激将法?
嗨呀!什么激将法呀,豆儿你别说得这么难听顾怀瑾悻悻然地别过头去,摸了摸鼻头:哥哥这不是帮你撑腰,顺便帮长卿找找场子。你都不知道洗尘宴上,那些老匹夫们说他说得多难听!
我要是不用那香囊,他还要韬光养晦下去,一直到何时才算个完?
人要直面恐惧,而不是日日想着如何逃避,若逃避便能解决问题,那所有人都缩起来当乌龟了。
顾怀瑾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你自己当乌龟,也不能叫我妹妹嫁过去跟你一起做乌龟,被人戳着脊梁骨挨骂吧?
顾休休伸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顾怀瑾手臂上:别在这胡说八道了,什么乌龟不乌龟的,方才你的剑都被震碎了,也不知是谁哭得稀里哗啦,像是三岁稚童
顾怀瑾被扎心扎的有些恼羞成怒,冷哼一声:好啊你!还未嫁过去,便胳膊肘往外拐了,你个重色轻哥的小兔崽子!
她被气笑了:我若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大兔崽子?
两人拌嘴之间,元容已是恢复了原本的神色,他松开攥住顾休休的手掌,轻声道:佑安,你说得对。
他可以受屈,顾休休不行。
顾怀瑾笑了起来:你想通就好,那我就先走了,到门口等我妹妹哦对了,别忘记你答应赔给我十把玄铁宝剑。
说罢,他带着朱玉先行离去,将校场留给了他们两人。
空气沉寂,像是凝住的冰霜。
顾休休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我兄长说的话,殿下休要放在心上,我从未那样想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元容缓步走向高台,寻了处地方坐下:豆儿,你在躲孤吗?
她倒是没想到,元容会猜出她这几日不与他见面,是在躲他。
顾休休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嘴,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元容似是有些疲惫,嗓音染上淡淡的低哑:为什么?
我问了我娘她低垂着脑袋,双手在衣袖下轻轻绞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她告诉了我,七岁以前发生的事情。
本就寂静无声的校场,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似乎更是安静了,甚至连两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她左耳似是在发热,有些痒意,风声朦胧,伴着鼓动的心跳声,让人有些无措。
你记起来了?
没有。顾休休如实道:但我对那些记忆有感觉。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毫无印象了,却觉得很是熟悉,很是遥远。
就好似是很久之前做的一个梦,明明已经记不清楚了,有一日做什么事情时,便会觉得这个场景恍然在脑子里闪过,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她现在,便如同这样的感觉。
元容垂着眸,沉默了许久,问道:豆儿,你恨孤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顾休休怔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因为我的耳疾?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但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耳疾是因不愿供出元容的藏身之处,受刑而致。可对于顾休休而言,若她为了保护自己,便出卖了元容,那才是比起受刑,比起耳疾,更让她不能忍受的事情。
性命诚可贵,但世界上总有比性命更宝贵,更让人珍视的东西。
顾休休的嗓音不大,可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像是有千斤重,砸进了他的心里。
那你元容薄唇微翕,低低问道:为何躲孤?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她便咬了咬牙,也不纠结了,索性一股脑问了出来:我想不通,殿下为什么娶我。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怜悯我?
不是元容见她误会,想要解释,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之意,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勉强用内力压了下去。
他嗓音略显沙哑,声线有些低:孤娶你,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怜悯。
顾休休视线落在他苍白无色的脸上,似乎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那是因为什么?
元容越是用内力压下,反噬便越厉害,只觉得肠子仿佛绞在一起,翻江倒海,阵阵刺痛,血腥从喉管溢出,不过一瞬间,唇齿间便已是被血液灌染。
他不敢开口,只能用力抿住了唇,怕是一启唇,那翻涌的鲜血就要喷溅出来。
他费力地咽下灌过舌底的血,低垂着头,将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嗓音含糊道:你先回去罢。
见他不愿回答,顾休休眸色黯了些,却到底是没了勇气继续追问下去。她低低应了一声,缓步向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期盼着他能叫住她,可直到她走出了东宫的殿门,他也没有追上来,更没有着人喊住她。
你可算出来了!顾怀瑾见到顾休休,上前用肩膀撞了撞她的手臂,笑得暧昧:长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深情
话还没有说完,她脸颊上便倏忽落下了一行泪,几乎是飞快地坠落,快到顾怀瑾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欺负你了?顾怀瑾脸上的笑意消散,皱起眉头来:我这就回去找他!
顾休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抬手抹了一把泪,扯了扯唇,笑着摇头:没有,我高兴,明日就要嫁人了,高兴的
顾怀瑾比顾休休年长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能瞧不出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他沉默了一会儿,搂住她的肩:走,跟哥哥回家了。
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回了永安侯府,朱玉跟在后头,看着沿路挂着的灯笼和张贴的喜字,似乎连空气中都渲染着热闹的喜气。
顾怀瑾并没有直接带顾休休回府,洛阳城内没有宵禁,他带她边吃边逛,买了一堆小玩意。倒是没用多久,便让她将方才的气闷都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