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辜负对方的信任。
为了最大限度防止羂索提前偷袭,停灵的场所直接定在了五条家分配给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当中。
麻烦帮忙在棺材里放满燃烧材料和灯油,或者方便引火的符咒也行。
远山湊声音平静地对欲言又止的五条家主说:最好是一瞬间就能将尸体烧成灰的分量。
这是必要的保险措施,他带了打火机,如果就连自己都彻底失手,至少能够保证羂索得不到来自未来的情报。
五条国永对他的做法感到十分忧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方可能是很平静地疯了,但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劝阻的话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晚,房间里就只有远山湊自己和一具尸体沉默相对。
和尸体待在一起本该是很恐怖的,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恐惧,反倒是满腔的仇恨和愤懑占据了大脑。他怀里抱着自己的那把手炮,脸上佩戴着战术目镜,时刻准备着一有任何异动就能开枪。
四周一片寂静,五条家的结界恒常稳定,窗外只能够听见草虫鸣叫的声音。
忽然,有风吹进房间,远山湊精神一振,下意识就想要开枪,可自己却忽然困倦起来,不住点着头想要陷入沉眠。就在这时,手腕上的腕表突然迸发出一小束电流,重新将他带回了清醒。
什么人?
远山湊抬起手炮,战术目镜当中,并没有咒灵的身影。
最坏的结果是破坏尸体。
根据之前的安排,今晚五条家的家主也会彻夜保持清醒,如果结界产生任何异动,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如果感受到自己的心率突然放缓,那么手表就会自动给自己一记电击这也是来到平安时代之前就做好的紧急预案。
哎呀,没想到千年后的非术师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连我都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惊叹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乘着风传来。
远山湊用余光瞥见,房屋之外月光照耀的空地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小纸人。
纸人的身上描摹着五角星型的图案。
这是安倍晴明的术式大概。
我现在身在江户,不方便亲身赶来,所以特地派遣式神前往,帮阁下一个小忙。
小纸人说,虽然能让非术师使用的咒具非常了不起,但你那把枪的攻击形式还是很容易被发现,至少如果是他的话,在你命中之前,他有一定可能性会察觉到。
他是指羂索?
远山湊问。
假名可以有很多个,但确实是你想杀的那个人。
安倍晴明的式神如此回答: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让你的那个咒具能够在千米之外命中目标。
对方似乎早就已经预见到了他的计划,远山湊先是表示了感谢,随后忍不住问:既然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见我们?
他还记得自己和夏油杰在安倍晴明的阴阳寮之前吃了闭门羹的事守门的阴阳师说得很清楚,天下没有晴明大人不知道的事,倘若真的是有要紧事,他一定会提前部署留下安排。
森罗万象山重水复,只有阁下二位在做了最后的选择之后,我的帮助才有意义。
安倍晴明只留下了暧昧不明的回答:时间是顺流而下的河水,而逆水行舟的你们所构造的才是未来的人类们所选择的新世界。
远山湊顿时一惊。
您知道?
他不禁问:世界线的事情,还有,时间机器的事情
你们将其称之为是Reading Steiner对吧?
小纸人笑了一下:该有人作诗想个更加风雅的名字啊
*
远山湊猛然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为了防止自己在无知无觉当中突然入睡,他做了好几种应对方案。远山湊猛然抬起手去看自己腕表上的心率检测纪录,却发现现在距离上一次的电击记载时间只有三秒钟不到。
三秒钟显然不够他做如此漫长的一个梦。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夏油杰,停放在房间最中央的棺材仍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紧接着,远山湊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一角的小方桌上放着几张符篆,旁边躺着一只和纸裁剪的小纸人,小纸人的背上写着一行字,将这些符咒贴到你的武器上。
科学咒具的附魔版本?
远山湊拿起那几张符纸,在眼前晃了晃果然,凭借他自己作为非术师的眼力,什么都看不出来。
之后的过程按部就班,和所有被两面宿傩杀死的咒术师一样,远山湊独自走完了停灵和下葬的全部流程。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父母亲人,贵族当中要走好几天流程的行动被他直接压缩到了两天。
这一日,他并没有穿五条家提供的那身衣服,而是像来时一样穿着冲锋服和厚底靴。这身服装以如今的季节来看明显是有些热的,可远山湊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一般平静。
喂你没事吧?
五条国永看着他的眼底: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哦。
他的眼底已经明显有了青灰色的痕迹,很显然这段时间里这个人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不没关系,我带了浓缩咖啡,短时间内保持精神集中还是没问题的。
远山湊回答。
浓缩咖啡又是什么东西啦
五条国永问:两面宿傩已经被解决,接下来你还要留在平安京吗?
我马上就离开。
他说:我们来到平安京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做完了那件事之后我就离开。
五条国永注视着对方疲倦却强打精神的那张脸,直觉觉得对方所说的离开和他所理解的应该不是同一个含义。
然而对方没有解释,这一天远山湊并没有再回五条家的宅邸,而是直接待在了附近的山上。他没有专业的狙击经验,仅仅只在时间穿梭之前被铃羽火速培训了几个小时,更何况手炮如今已经被安倍清明改造成了超远距离的RPG,他只能发自内心地祈祷这种东西的攻击效果当中自带瞄准功能。
战术目镜被预先调整好了焦距,守株待兔一般架好手炮瞄准了刚刚填好土的坟冢。
他等了五个小时,这期间下了一场雨,山雨来得又快又急,雨水哗啦啦打在脸上,连衣服也泡了个透。远山湊一动不动,在决定整个世界命运的关键时刻,他不敢有任何闪失。
从白日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在这个不通电的时代里太阳落山几乎就意味着此岸和彼岸的交接,人类生活的世界变为鬼魅横行的世界。
然而他的战术目镜具有夜视和红外热敏功能,黑夜的降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又等了一会儿,红外热敏图像当中,一个亮红色的目标接近了坟墓。
远山湊几乎立刻就想动手,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等待着对方慢慢挖掘尸体。紧接着,出现了令他感到无比震撼的一幕对方掀开了自己的前额,直接将大脑取了出来,随后控制着躯壳蹲下身来,一点点接近夏油杰。
就是这个时候。
横跨千年的时光,无数条世界线,无数次的死亡和新生。
远山湊扣下了扳机。
在得知糟糕的未来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拯救世界的那场战斗应该是怎样惊天动地或许是特级咒术师之间的神仙打架,或许是热武器的猛烈对轰,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刻,只不过是一束被高速压缩的咒力无声又迅速地逼近了目标。
尸体手中的那只大脑被打得稀碎,啪嗒一声翻倒在地上,不动了。
远山湊放下手炮,长时间的蹲伏让他浑身僵硬,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节一节消失,世界线重构的速度比反应更快,他甚至来不及走到近处去看一看对方的死状,只露出了一切结束的放松表情。
剩下的就都交给冈部吧,他想。
我们终将在未来相遇。
*
2005年,东京地铁站。
东京电机大学的大一新生远山湊在地铁闸机口遇到了一个来自岩手县的少年。
抱歉
夏油杰本来是想问路,在看到男人的面孔之后愣了一下。
仿佛被攫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