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人的嘈杂询问吵的方则唯耳朵疼,他不怕焦急询问的家属,但是这些人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
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不吵不闹也不出声的老头身上。
老头手一直在颤抖,一双浑浊迷茫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似乎想上前来问,又不敢问。
方则唯后退一步,绕开面前这群吵闹的家属,直接来到了老人面前:您好,您是程卫荣先生的父亲吗?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迅速点头:我是!我是!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啊?
对了,这才是关心的语气。
方则唯抿唇,无视想要过来继续追问的人,沉声道:情况不太乐观。
他看到老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方则唯实在是不忍心对着这么一张脸说出你儿子大概率没救了这种话来。
他转过身,问道:程卫荣先生的妻子是哪位?
人群中那个漂亮的女人慢慢举起了手:是我。
方则唯手抄着口袋,五指控制不住的握紧。
他没有从这女人眼睛里看到一点点的焦急和关心。
但他只是个医生,没有权利管太多,所以只是尽职尽责的拉着女人到楼梯口,一五一十的把程卫荣的病情告诉给了这位程太太。
女人听完后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已经这么严重了,过了好半天,她才缓缓开口:是没救了的意思吗?
方则唯叹了口气:大概率是,救不回来的。现在的一切治疗都只是在吊着程先生的一口气而已,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他就不小心看到了拐角处的小小身影。
短暂的出神后,他认出了这是刚刚楼梯口的那个小孩子。
所以这是程卫荣先生的儿子??
还这么小啊
他顾不得多想,只是打算暂别面前这位女士,赶紧回到ICU再看看病人的情况。
但面前的女人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不着痕迹的把衣袖抽了出来:您还有什么事吗?
女人脸色非常的纠结,好像是想问的话非常难以启齿一样。
方则唯觉得她可能是在担心里面的丈夫,好脾气的打算开口安慰:女士,您要
方医生。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抹的鲜红的小嘴一开一合,如果我丈夫死了,这是属于因公殉职吗?
方则唯一愣,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问得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点点头。
女人明显松了口气,又紧张道:那国家是不是会给家属抚恤金?
方则唯愣住了,一时间,他的手脚变得冰凉无比。
他难得大脑麻木,对刚刚听到的这句话完全是不可置信的态度。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在自己丈夫因为挽救别人生命而躺在ICU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关于丈夫死后到底有没有抚恤金?!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楼梯拐角看去。
那个孩子还没有走,他怔怔的看着这个眼睛通红,一直在流泪的男孩。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小不点大的娃娃,脸上露出这么强烈的厌恶。
这孩子听懂了?
方则唯有些出神,这未免也太早熟了。
还不等他多说什么,就听到护士焦急的声音:方医生!方医生6床这边出事了!病人心跳暂停了!
6床
是程卫荣的病床号!
方则唯立刻迈开步子往门那边跑去,厉声道:我这就来!去对面会议室喊曹主任!
病床旁边的仪器滴滴滴一直在响,比死神催命的脚步还要急促。
消防单位的领导又来了一波,在跟医生短暂的交流后,似乎已经开始讨论程卫荣的身后事了。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没法做手术,也必须做下去。
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方则唯进手术前一秒,跟那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对上了视线。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徒劳的看着大门关闭。
他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则唯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继续说下去,方珩知这次也出奇的耐心,没有催,只是捧着茶杯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哑着嗓子问道:没救回来吗?
方则唯苦笑一声:救回来了。
方珩知愣住了,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那
我倒是,宁愿没有救回来。方则唯仰起头靠在了椅子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手搭在了眼睛上,遮住视线。
后来
小叔叔。方珩知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叮的一声,我不想听了。
方则唯放下手,意外的看着他:怎么了?
方珩知沉默着站起来,把室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方则唯看他心情很低落,对他的共情能力表示了惊讶。
方珩知被他刻意的调侃,也是罕见的没有跟着他耍嘴皮子:我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太多的隐私。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听卖画材的三叔说关于程熠的事情一样,一开始只是不感兴趣,又出于对陌生人私事的尊重而已,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些想法。
他确实很想知道,但是还是想等程熠亲自告诉自己。
或许可能以后都不会知道关于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不想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去了解一个人这么隐秘的私事。
他是很喜欢程熠,也更尊重程熠。
他态度一下子变得这么认真是方则唯没有想到的,但是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他这个侄子一贯的作风。
虽然平时恶劣了一点点,但是基本教养还是刻在平时一言一行中的。
方则唯欣慰的拍拍他肩膀:那我就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方珩知点点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则唯忽然又站定,转身看着他:我再多一句嘴。
方珩知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躺倒床上,侧脸跟他对视。
要是可以的话,你可以多关照关照他。方则唯勉强的笑了一下,这孩子太苦了。
方珩知觉得眼睛一酸,猛地翻过身背对着他小叔叔,强装镇定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门口安静了几秒,再次传出声音的时候就是关门声了。
方珩知把头缩在被子里,但还是觉得头顶的阅读灯太过刺眼,他不耐烦的坐起来,一巴掌扇到开关上关掉了阅读灯。
夜灯察觉到屋内的黑暗,慢慢亮了起来。
方珩知盯着那微弱的灯光,决定放过它,不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