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头说到做到,他这一辈子,对几个儿女都没什么慈父之心,对妻子和父母也没什么爱,唯一的爱全给了田地,因为那是能让他吃饱肚子的东西!
可现在有人要把他的心头肉挖走,他能直接一根裤腰带吊死在乡政府大门口,你信不信?
他也顾不上穿外衣,直接光着膀子就往外冲,他就不信了,他这么好的体力,当年斗地主打土豪的时候永远冲在第一个的人,会跑不过老三两口子!只要跑到他们前头,只要堵在乡政府门口,看谁敢给他们迁户口,哼!
老头子挑了最近的小路,跑得比兔子还快,到了公路边,发现居然没看见他们的身影,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冷哼一声,狗日的小兔崽子,还想跟你老子我玩儿花的,我就是爬,也比你们跑得快。
想着,他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毕竟是上岁数的人了,一口气不停的跑,他也受不了啊。
况且,刚才被那协议气得心绞痛,他还没缓过劲来呢。
来到乡政府门口,也不着急进去,先在门口喘会儿气,估计是天太热了,他又跑得急,饥肠辘辘的,居然觉着头有点昏。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原本没什么看头的乡政府门口,居然停着一辆油黑黑,铮亮亮的大家伙,他听人说这叫小轿车,是大领导专门开的。
大领导!
他眼睛一亮,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更好办了!大领导在里头,他闹起来更方便,当着大领导的面,谁还能把他怎么着?反正到时候他就赖地上不起来,谁能把他拖走他就咬谁,大领导看着,谁要是敢碰他一根手指头,他就大叫打人,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对,就这么办。
老头进了乡政府,直接大声问:大领导在哪儿?我要找大领导!
办事员一头雾水,这老汉是啥毛病?但出于职业本能,还是好声好气问:你要办什么事?
待会儿我儿子媳妇儿和几个孙子来迁户口,你们不许给他们迁走,他们生是我陆家人,死是陆家鬼,责任田必须在我们家里,要是哼哼,我就吊死在你们门口,看大领导怎么革职查办你们!
天气本来就热,办事员心里正烦呢,死不死的,啥毛病。
等他们来,我就看着,你们谁敢给她办,我就愤怒、得意混杂在一起,撒泼还撒得挺理直气壮。
办事员心说迁户口?刚刚不正好办了一家嘛,这年头能把户口迁出去的不多,更何况是没有正式工作的家庭妇女,连带着孩子,六口呢。等等,你儿媳妇叫啥名字?
卫孟喜,她叫卫孟喜,别想欺负我不识字,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要敢办我就敢解裤腰带说着,还真动手解,表示他不是闹着玩儿的。
办事员一愣,卫孟喜啊,是不是还有五个娃娃?那你来晚一步了,他们刚刚已经办好,走了。
还冲他摇了摇刚才办理时留的存根,你看,是不是这个名字。
是的,就是那三个字,是的,人数都对上了,红印章已经盖了,以前的户口作废了,以后这一家子就是再也不属于陆家的了,那责任田田
轰
陆老头只觉脑袋发蒙,还想再问,可办事员已经转身走了,爱死不死,要是谁都能靠撒泼耍赖威胁政府,那还养警察干啥?闹吧,闹死了跟他没关系,还得赔偿他精神损失费呢。
他刚走了两步,忽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刚才还颐指气使的混老头,居然一头栽倒在地上,白眼一翻,嘴里呜呜叫着,不省人事。
而此时的陆广全一家子,早已离开乡政府,都快到县城了。
妈妈,咱们来县城干啥呀?
吃水饺吗?
卫孟喜也想起去年带他们吃的第一顿水饺,是该再去吃一顿,有始有终嘛,以后就彻底跟菜花沟彻底拜拜了。
第59章
对于孩子们有记忆以来的第一顿饺子, 陆广全早听他们说了很多遍,但真正来到那个破败的食堂门口,他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的妻子孩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受了多少委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赶紧吃, 想啥都没用。
卫孟喜见他魂还没回来,又补充道:吃完还得去个地方。
陆广全怔了怔,去他们姥姥姥爷家吗?
确实该去看看,我去买点东西。寡妇再嫁从自己, 他还没去过丈母娘家, 只知道丈母娘改嫁在县城,对方是个小学教师。
该买点什么呢?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但他有眼睛, 看见妻子给姚永贵送过点心香烟和酒,对方每一次都是十二分的高兴, 于是为难道:这里能买到中华和茅台吗?
卫孟喜白他一眼, 我的中华茅台还轮不到他享用, 你要实在想孝敬你老丈人, 就去我爹坟前上柱香。
死人不用烟酒, 更何况卫衡活着的时候也不抽烟, 倒是喜欢读书看报, 你给我爹烧几张报纸, 说不定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还高兴。
陆广全皱眉,但也没说啥。
卫孟喜这次回来, 转户口是一, 其二就是给她爹上坟,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菜谱。在谢家那几年,就连上坟这样人之常情的事,孟淑娴都生怕谢鼎不喜,只偷偷带着年幼的她去过两次,一直到她自己成家了,才坚持每年回来扫的。
当然,那时候条件有限,大家庭里事多,她也得错开正月清明和十月。
卫孟喜是不搞封建迷信,但她觉着上坟扫墓是一种心理安慰,是寄托哀思的方式,以前是她没脸回来,现在她帮父亲拿回那幅临摹作品,也能告慰他一下。
当然,来之前她也问过卫红卫东的意见,如果他们想去给他们的亲生父亲上坟的话,她也可以带他们去。
谁知姐弟俩先点头又猛地摇头,他们虽然小,不怎么记事,但当年那边的爷爷奶奶逼着妈妈改嫁,要妈妈嫁给瘸老头,妈妈不同意就把他们扔进猪圈,说不许他们吃那家人的饭,睡那家人的炕他们全记得。
卫孟喜从没哭哭啼啼跟他们说过这些,就是怕他们对自己的出身太厌恶,越是会在无形中强化和根花根宝的对比,心理越是自卑。
原来,大大咧咧的孩子,也有能记住的事。
卫孟喜也不是非要强迫他们去,反正以后长大,慢慢的就能看开了,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上坟的意义。
吃过饺子,一行人买了几个罐头,陆广全还真买了几份报纸不是随便拿,而是认认真真挑选了半天,要找那种时政新闻和文学艺术性兼具的!
下午三点,来到墓地。
卫衡葬在卫家祖祖辈辈的墓地,那一片几十座坟墓都是卫家人,卫孟喜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每年都来,老宅里有祠堂,按照石兰省重男轻女的尿性,她即使是卫家这一支里最后一根独苗,也是进不了祠堂的。
但父亲偏不,他不仅让她进去,还把她驼在肩膀上,大大咧咧堂堂正正的,挑着人最多的时候,大张旗鼓的跨过高高的门槛,还能指着牌位教她,这是谁谁谁。
她还记得,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卫家其他族人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直接气得心绞痛,痛骂父亲不成体统乱了规矩。
狗屁的规矩,他们懂规矩,那自己这卫家独苗在谢家吃糠咽菜当小保姆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去解救她?她被剥夺上学机会时,他们怎么不出去主持公道?
对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卫孟喜早早的看透了。
卫家在朝阳县是曾经的名门望族,族人众多,遍布全县,可卫衡这一支的坟墓,却多年无人看顾,卫孟喜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是三年前,满地的枯枝落叶,鸟屎四溅,有的坟头倒了,有的被杂草掩盖,她找了好久才把谁是谁给分清楚。
而此刻,看着被打理干净,露出完整坟头的墓地,她有点发懵。
这肯定不是街道办干的,也不会是卫家其他族人,更不可能是她。
莫非是孟淑娴回来过?
卫孟喜觉着不像,她即使真敢来给前夫扫墓,也只会扫卫衡一人的,不可能还把其他先祖的也清理出来!
因为她对卫家其他人都怨念颇深,总觉着他们嫌弃她生不出儿子,张罗着要劝卫衡离婚重新娶个能生的,这要是在旧社会,小老婆都能给抬进门了。
在卫孟喜的记忆里,这些事她哭哭啼啼,颠来倒去说了一遍又一遍,全是卫家人的不好,而这些不好都是他的丈夫带来的,他要是不姓卫,他的妻子就不会有这些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