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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觉得实在太安静了吧,他还是开口,例行问候了一句。
“怎么不睡?”他问。
齐客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呢?不睡?”
“是我问你呢,你别把皮球踢回给我。”沈问津搭着栏杆,眼睛轻轻眨了一小下。
对面那栋楼醒着的独苗看上去也要睡了,沈问津尾音落下的时候,那灯恰好熄灭。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头顶的星月和最底下的路灯遥相呼应,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全世界只有他们俩醒着的错觉。
齐客走上前,在他旁边站定,也把小臂搭上了栏杆。
“在工作。”他说。
夜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开。
沈问津忽就好奇起来,盯着他天天熬夜也没怎么后移的发际线,偏了一下脑袋问:“你每天早上起那么早去锻炼,晚上又睡得那么晚,真的不困么?”
“还好。”齐客没转头,视线低垂着落在楼下夜里停止工作的喷泉上。
“你真的好自律。”沈问津感慨了一声,“我就没遇到过你这样的。”
“其实……也不尽然。”
“什么?”齐客的话没头没尾,沈问津没听明白。
这句问话落下去了很久,也没收到回应。
沈问津早已习惯他说话说一半的风格,安静地等着,没催。
半晌,齐客沉沉开口,声音很低:“我不觉得我自律。”
“是么?”沈问津懒洋洋地问了一声。
“嗯。”齐客应道。
沈问津没继续问下去。
许是因为夜里渐渐转凉,鹰鹃已经许久没有吊过嗓子了。沈问津在大街上偶尔飘来的沉闷的声浪里眯了一下眼,就听齐客破天荒主动找起了话题:
“来这儿一个月了,感觉如何?”
“感觉……”沈问津想了会儿,说,“松下客超级好,所有人都很能干,就我是个废物。”
齐客一时没说话,沈问津继续掰着指头算起了账号上的视频:
“第一支视频反响不太好,第二支第三支虽然挺好,但都是蹭你的流量,况且剪辑也都不是我剪的。”
“这周的这支……我还没剪完呢,感觉剪起来很不顺,出来的效果估计不会太好。”
这周的视频里松下客众人坐一块儿聊天,主题是“小半生里遇到过最社死的事”。
大家说得都挺有趣,但最终出片的质量还得靠剪辑。
齐客搭在栏杆上的手臂抬起,从上边拿了下来,垂在身侧。
“剪不好也没事。”他说,“我来收尾。”
可能是因为周遭太过安静,他说话时声音总是压得很低,里头的颗粒感更明显了。
沈问津听得心头一缩,随即眉心皱了一下。
齐客一直是这样,把什么活都揽过去,从没要求过他们什么,反倒是一直在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作为员工兼好兄弟,自己很努力地想帮衬上一把,但照现在的剪辑成果来看,不添乱都是万幸。
因为齐客很大概率会从头重新剪一遍。
“你不能总是这样。”他说,“你一直大包大揽地把所有活扛过去,那我干什么呢?我白吃白喝白住白拿工资么?”
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好,音量一开始没控制住,被他自己察觉到后,赶紧压低了一点。
齐客的“我来收尾”或许是想给自己一种有人兜底的安全感吧……但他听得有点烦躁。
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给自己擦屁股。没有人能照顾自己一辈子的。
可能自己还是有点太急于求成了。他想。
身侧人的手在栏杆下边的钢化玻璃上轻轻敲了两下。
“别急。”齐客的眸光轻轻瞥过来,“我只是想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一个视频,最重要的不是剪辑,而是选题。”他的语速很慢,语气四平八稳,“你在选题方面……很有灵气。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木子之前说得没错,你确实天生吃得了这碗饭。”
“剪辑只能令视频锦上添花,但无法雪中送炭。至于剪辑能力……慢慢练,总能锻炼出来。”
“我不是想抢你的活,只是想告诉你,不用因为剪不出满意的效果而过于沮丧。前方路还长,你只管往前走,最终成长成什么样都是你说了算,总有一天我什么也教不了你,你看我剪的视频反而会觉得错漏百出。”
“只希望那个时候你能积点口德,别喷得太厉害。”
他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可能是被自己的说辞逗乐了,喉结滚了一下,从里边闷出一声笑。
声音极轻,轻到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笑。但由于周遭过于沉寂,这一声就显得格外清晰而鲜明。
这回沉默的轮到了沈问津。
他有很久都没有接话,直到有一辆车远远驶过去,他才轻轻眨了一下眼,转过头对上了齐客颜色极深的眼眸。
“有没有人说过。”沈问津顿了一下,接着问,“其实你……很会安慰人。”
“是么?”齐客又笑了一小声,“我话很少,安慰人的次数更少。”
“所以……?”
“所以没人说过。你是第一个。高兴么?”
沈问津怔了一下。不仅是因为齐客话的内容,更是因为齐客现在的状态。
他之前能看见的,一直都是沉默着的、浑身冒着凛然冷气的齐客。相较而言,现在的齐客话太多,太鲜活了,笑起来的时候,周遭的冷恹感一扫而空。
令他想起来了从前某天夜里令人哭笑不得的境况。
而且说起来……熟悉的木制香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气味。
“高兴不高兴我说不太来,但是……”沈问津偏头看过去,挑了一下眉,“你是不是喝酒了?”
第65章
齐客确实喝了点酒。
今天晚上,他终于完成了“在齐津超话里发十条帖子的任务”,递交了小主持人申请。
一时有点高兴,他开了瓶葡萄酒,小酌了一番。
但没喝多,喝了几小口,剩余的被他放进冰箱了。
“嗯。”齐客薄薄的眼皮垂下去,又掀起来,低声问,“酒气很大么?”
沈问津摇摇头说:“没什么气味。”
月光沉默着在栏杆上薄薄地镀了一层冷色。
沈问津看着自己露在袖子外边的指尖沾染上了银辉,变成了没什么生气的惨白,忽然开口问:
“为什么喝酒?是借酒消愁么?还是有点……高兴?”
齐客“嗯”了一下。
齐客已读乱回的能力沈问津是很服气的,他偏过头笑着问:“我问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说‘嗯’。‘嗯’是什么意思?”
齐客不应声,片刻后说:“还行。”
“还行?”沈问津问。
齐客不回答,视线撞过来,月光在他的瞳底铺上了一层极浅的亮色,衬得他整个人很鲜活。
鲜活得……不像齐客。
或者说,不像惯常的齐客,而像是偶尔在梦里看到的,已经有些失真的影子。
“可我看你不是还行。”沈问津眨了一下眼,“分明是很高兴,跟中了八百万似的。”
“噢。”齐客慢半拍地点了一下头,又说,“差不多。”
“啥事儿能和中八百万差不多?”沈问津拍了一下他的肩,“讲给兄弟听听?”
齐客的视线慢慢下移,转到搭着自己肩的那只手上。
他的眼微微眯了一下,眼睫处投下的阴影闪了闪。
“没什么。”他说。
“你又是这样,把人的胃口都吊起来,却又啥也不说。”
沈问津有点忿然。
但他即刻又想到了那晚齐客的承诺,于是那点忿然走马似的即刻散去了。
“诶。”他把手从齐客肩上拿下来,“你说过的,春节前全告诉我,说话算话。”
“嗯。”齐客的眼很轻地眨了一下,应了一声。
“你工作做完了?”沈问津转过身,背靠着栏杆。
“没。”齐客沉声道,“还差一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