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
好累。
世间一切,皆不受他所控,他所想要的,每每落空,就连自己的命运,都难握在他自己手中
实在是太累了。
各样纷乱画面在眼前不住闪烁,他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过重的疲惫感点滴蚕食了他的心智,令他再撑不住,空茫无比地缓缓合上了双眼,陷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切纷扰都似消失了般,茫茫安静,好似解脱。
可这安静也不过片刻。
转眼,心中疲惫便悉数化为了深恨
秦念久蓦然睁开双眼,眼底尽是被怨煞侵染后的暴戾之意,有怒与恨正滚滚灼烧。
天地不仁,人心可鄙
那便将这一切,统统屠戮殆尽,还它一片干净吧!
似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原本如火浪般滚烫的汩汩黑雾不再推挤着他,反融成了一片微温的海洋,柔柔卷来,将他裹缚其中,就要将他同化
忽地,却有一抹青影拨开了四围满溢着的怒与痛,拨开了即将与他合为一体的无边黑暗,在他滚沸不息的心湖之上拂掠而过。
有什么人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耳际,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线艰难唤他:秦念久!
他两度因一念失意堕魔,不知他又能否以一念,清醒过来?
耳际嗡鸣声不绝,谈风月同样深陷在一片怨煞缭绕的戾气之中,同样忍受着各样魔化残肢的纠缠,触目可及之处唯有无尽深黑,背脊处好似仍有雷电正肆虐,传来的阵阵裂痛烧心灼肺。
可他却格外地冷静甚至好像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呼吸剧痛,那便摒弃呼吸。手脚沉重,那便抛却了这躯壳。眼前无法视物凭感觉也能找到那人的心在何方!
凭着一丝坚持,他奋力挣开层层裹来、不断拉扯着他的黑雾残肢,将手伸向前方如魇般的黑暗之中,艰难却坚定地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腕,找到你了。
对上了那人茫然望过来的双眼,他死死强撑着,仍是弯起了几分嘴角,醒、醒
仅仅两字,微弱飘忽,仿若气音,却已使尽了他最后所有的气力。谈风月再撑不住,脑中似有弦一断,意识无限下坠,坠跌进了无垠虚无之中。
被围困于聚沧山巅的魔气渐浓渐重,心辉长老极力维持着已开始微微发颤的结界,猛地扭开头去,高声喝问正作法招魂的堑天等人:如何了?!
又忽听得他们口中不断诵念的招魂之声乍断,有人口中惊呼:你们快看!
众宗人齐齐举目望去,只见那庞然魔物所发出的鬼哭尖啸之音蓦地一断,原本扭动不止的可怖残肢亦是一僵,如同被凭空定住了一般,满场黑雾同样亦是一凝,连风都好似一并滞在了空中。
好似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相撞相斥,一道虚软的青影猛然自那魔怪体内炸出,腾空横扫撞倒了十余丈树木。
情况陡然异变,无人有睱去顾及那被震开的人影,目光只死死盯在那魔物身上,唯恐它再突然发难,唯叶正阑悚然飞身扑了过去,护住了已然陷入昏迷的谈仙尊。
一呼、一吸,一息转眼,风声再度开始呼啸。
众人几要握碎了手中剑柄,屏息翘首望着那魔物,却惊见它周身残肢开始和着污血自高处块块剥落,坠跌入云,融入黑雾。
渐渐地,一道白衣人形自中脱出,虚虚浮立于半空。
周身污血成片滑落,他却看也不看,只怔怔地,僵僵地,扬手在风中虚捞了一把。
那是几片尚未完全燃尽的符纸屑,带着要熄不熄的一点火光,随风无序地飘动着,恍若一只只随风振翅的细小萤虫。
一片半燃着的余烬落在掌心,轻轻翻动着,亮光微弱,垂眼看着,倒真有几分像那日那老祖以幻术变给他的夏季。
望清了半空中那人的容颜,喊话的宗人不觉拔高了些许声调,由惊转喜一般:招魂醒神之法可行,是秦仙尊!
得见秦念久褪回了本相,一众宗人无不大出了一口长气,是秦仙尊!
秦仙尊醒了!
秦仙尊!
如此,便能有解了,只要暂且先稳住他,再
蓦地,半空中的白衣人远望了过来,两道视线冷冷扫过了满脸惊魂未定的叶正阑、被他护在身后的青衣人,随即又在各宗人面上梭巡而过。
被他这冰寒彻骨的一眼扫得悚然,心辉长老蓦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不对,魔气仍在,未减分毫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秦念久微微抬眼,一道黑雾猛地自他身后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辣地扫进了人群,如游蛇般卷上了占刻长老的右臂。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占刻愕然看他,双唇下意识地一碰:秦仙尊?
难道不觉得可笑么,他还是秦仙尊的时候人人斥责他有心向魔,步步紧逼,如今他真成了魔物,他们却又开始盼望他是秦仙尊了。
半空中,秦念久再度垂下了眼帘。
随他垂眼,只听得嗤的一声,卷于占刻长老手臂上的黑雾眨眼收束,狠狠一拧,便残忍地将他的手臂分割成了寸段,段段落地。
众人皆是一愣,片刻后,一声惨叫如尖刀般戳入耳孔,温热的鲜血迸发而出。
鲜血成泊,落在地上的半截手掌失力松开,一柄银质的烟杆自中滑落开来,滚入了黑雾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在场众人中好歹也有不少曾与秦仙尊并肩作战,从来只见他斩鬼无情,何时见过他对他人出手?!
场面乱且不堪,一池血泊被纷杂脚步踏干,有人面色发青地匆匆再度摆出攻势、有人慌忙上前去搀扶那断了右臂的占刻长老、有人仍难以置信地高呼着秦仙尊三字,又被脸色难看的旁人呵斥
缭乱喧哗之声中,唯有那缕黑雾静静地、称得上温柔地卷起了那柄烟杆,将它送回到了秦念久手上。
银质的烟杆触及掌心,如冰寒凉,又被其中所蕴的灵力浅浅灼痛,犹如火烧。秦念久垂眼看着掌中烟杆,眼底暗涌着的不再是滔天怒意,而只剩下了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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