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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直贯头顶,只气得连发梢都炸起来。于案边满地残羹中拔出靴底,举目四顾,门外霍子衿等人被他目光所激,都不禁向后瑟缩了一下。
呯地一声巨响。是李重耳摔开门扇,铁青着面孔出了佛堂。众人屏息静气中,他纵身跨上碧玉骢,暴喝一声,狂奔而去,身后卷起一路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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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不到,又有什么好说?那老丈满嘴胡言乱语,尽拿本王取乐,定然是个疯子,能有宝物才怪。”
李重耳气冲冲地向甘家香堂走去,大步流星,衣袂带风,霍子衿只能小跑着跟随。
“本王已经尽力,想来她也不会怪我。”
“是,是,我替殿下作证。”
甘家香堂在麻油巷,香市最好的位子,店面极大,平日数十人在店堂中也不觉拥挤,这日却是队伍一直排到麻油巷外,把半条巷子都塞满了。李重耳与霍子衿到得香市门口,正望见队伍混乱一团,几人动手厮打,吵成一片,甘家香堂的掌柜和伙计们都赶出来调解。
“我候了许久了,他硬插到我前面!”
插队那人倨傲地举起牙牌:“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丁御史府上来取货的!”
另一人冷笑一声,也摸出一枚牙牌在手里一掂。先前那人一眼望去,顿时偃旗息鼓:“小的冒犯了,恕罪恕罪……”
胖胖的女掌柜笑着咧咧嘴:“都别吵,好好候着罢,周尚书府上来取货的还候着呢,你们急什么?”
那人收起牙牌,焦躁地踮脚前望:“为何不派人送到府中,却教我们来取?小小一家香堂,好大排场。”
胖掌柜扭着圆滚滚的身躯,已经摇摇摆摆走回店里,只丢下一句:“包涵吧各位客官,小店主顾太多,人手有限,早已经不管上门送货啦!”
那两人顿时化敌为友,一齐嘀咕道:“得意什么,若不是莲字出新品,谁肯费这么大气力来买一款香。”
李重耳身为皇族贵胄,依照大凉律例,不能随意进入集市,唯有低调前来,候在香市门外。
耳听周围喧哗嘈杂,竟然全都是来买莲字新品的。原来这莲字号早已是香界第一名号,每月新款推出,便是轰动香界的大事,整个敦煌城有身份的人家无不以买到莲字新品为荣。排在队伍前列的那些主顾,是昨晚就打了铺盖在这里守候了。
李重耳与莲生相识已久,倒是头一次知道她在香界有如此地位。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腰间佩囊,感受到里面那只小小瓷瓶。想起那瓶异香之精妙描摹,手艺确乎出神入化,能有这般成就,毫不意外。只是去年初相识时,她明明还是个四处奔波着送货的小杂役,怎么进步如此神速?
这个总是一脸笑嘻嘻的小姑娘,实在有太多地方让李重耳感觉神奇。
突然之间,前方店堂门户大开,一群伙计毕恭毕敬地送两个女子出门,一个全身素白,容颜清丽,另一个身着淡绯纱襦、玉色罗裙,纵然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能望见那莹白小脸和窈窕身形,正是莲生。
暌违多日,终于在这喧闹人群中望见,李重耳的心中,油然生出别样的暖意。
原本前来厮见,是想交代一下柳枝甘露之不得手,但此刻真的见了面,竟然心中有些愧意,觉得十分说不出口。
两个女子各抱一只竹篮,急匆匆出了香市。李重耳一时不知该怎样见面交代,当即退后几步,避在路边。只见那两个姑娘走上甘露大街,杂于纷纷行人中,径直南行,一路左绕右绕,竟是去了归雁里。
归雁里周围,早已一片荒凉。
自从瘟疫流行,周围数里的人家都望风逃避,十室九空,街道上遍布泥泞与荒草,空气中充满刺鼻的腐臭。莲生与那白衣女子就于这凄凉惨淡的景象中翩然前行,到得里门前,向守门军士打过招呼,熟练地取出罩袍穿戴,身影一闪,消失在紧闭的门扇内。
“殿下,你要做什么……”霍子衿一句紧张的劝阻还未出口,李重耳已经闯到门前,伸手索要罩袍。那把门军士识得是韶王殿下光降,哪敢怠慢,手忙脚乱地上前伺候,一旁的霍子衿急得满头冒汗:
“殿下!这是疫区!里面全是病患,这个月来死者无数,早已被府衙封锁,你万万不能进去!”
“她们能进去,我怎么不能进去。”
“殿下怎么能与旁人比?一旦有个闪失……”
“去你的一旦有个闪失。”李重耳已经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径自闯进门去了:“你怕冒险,你不要跟进来就是!”
里面的情形,比起外面的荒凉,更加触目惊心。
旧日繁华早已不再,房屋都已废弃,院落中堆满长条形的布袋,覆盖着厚厚的木炭和石灰,一望可知是等待收殓的尸首。地上到处都是污水,空气中腐臭更甚,纵使隔着厚厚罩袍都依稀传来。路边搭着一排排窝棚,挤满了满脸病容的男女老少,有气无力地哭泣、呻-吟。
【📢作者有话说】
又画了个新封面,撒点糖……剧透严重,不过大家看到这里也都知道男主是谁了……
第33章 敢蒙骗我
◎“谁敢进来看我,格杀勿论!”◎
莲生与那白衣女子于遍地泥泞中走过,弯腰进入一个窝棚。李重耳远远站在棚外,望见两人与另一个身穿罩袍的男子对话,将带去的竹篮捧给他。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看一看就出去罢。”身后传来霍子衿忍气吞声的劝说。
“如此危重疫情,为什么官府的人不在,却要两个民间女子过来救治?”李重耳难以按捺胸中震惊:“这么多病患在等死,圣上知道么?怎么从未听人在朝议中提起?”
霍子衿隔着罩袍,嗡声回应:“我问了守门军士,太常寺与太医署都有人在的,只是人手不够。疫情早已禀报圣上,不过应对瘟疫也没什么特别的法子,依例是将整个归雁里严密封锁,能治就治,若不能治愈,唯有等这些病患死光了,尸首妥善掩埋,便无后患。”
“等他们死光了?”李重耳惊异莫名:“这起码还有上千人活着,任由他们慢慢死掉吗?”
霍子衿低了头:“圣上隆恩,赐予每个死者棺木,命城中寺庙给他们做法事超度。”
一阵彻骨凉意泛上李重耳心头,双目愣怔,缓缓扫视四周。
触目皆是病患,哀哭声响彻耳鼓。一条条鲜活生命,正在无助地衰亡,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比一刀断头、一剑穿胸,更加血腥可怖。李重耳是经历过沙场的人,枪下也曾斩灭无数生灵,然而那都是侵犯疆土的敌军、烧杀抢掠的恶贼,眼前这些百姓,却又做错了什么?
他拼死抵御千军万马,为的就是保护这浩浩疆土、莽莽苍生,然而就在他眼皮底下,就在家园故土,这么多无辜百姓在静悄悄地死去,一场瘟疫,几千性命,比他在阵前杀死的敌军还要多。
“那……那莲生她们在忙什么?”
霍子衿望了望棚内晃动的人影:“在给病患喂药。太医署那个辛不离配了一副汤剂,叫什么清瘟败毒饮,佐以针灸,这些日子死者人数大减,只是病患太多,处置不过来,几位民间疾医自告奋勇前来帮忙。门口的军士说,自从瘟疫发作,辛不离都没有离开过归雁里了。”
日头已经偏西,将那破烂窝棚中隐隐约约的人影,投在地上水面,微风轻拂下,一波又一波地,动荡不息。霍子衿偷偷斜睨李重耳,只见他怔怔地望着那人影,良久不言不动。
“殿下……?”
李重耳蓦然转身,挥了挥手:
“回胡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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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须知人命关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疫情如此紧急,你先把那柳枝甘露给我拿去制药才是正经。”
那簪花老丈翻着白眼,斜睨肃立身边的李重耳:“别以为小老儿不懂,你们拿这柳枝甘露,无非是要收集摩诃波楼沙花香,那奇花要在雨后才开,敦煌起码半个月内没有雨,你急慌慌取去柳枝甘露有什么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