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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孤鸣的讯息准时送到紫烟驿。”军情重大,唯有迅速藏起心情,自腰间佩囊摸出一只小小竹筒,珍重呈给李重耳:“封得严密,属下未敢轻拆,请殿下亲启。”
李重耳也已经顾不上嬉笑玩耍,瞬间眼神一亮,神情严肃而警觉,一把抄过竹筒,飞快拆开蜡封。
筒内是一只细细卷起的纸卷,蝇头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李重耳看了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阅读,读过一遍,又读一遍,神色越来越沉重,面颊微微地都有些发白。
“果然有内奸。”李重耳一拳砸在膝头,随手将纸卷递给七宝:“如此说来,姬广陵确实冤枉。”
“殿下!”霍子衿抢夺不及,那纸卷已经被张七宝接去。霍子衿急切万分,转身向李重耳叫道:“如此重大军情,怎能给他过目?属下都没敢拆看,他算什么人!一旦有个闪失……”
“我从没什么要避忌七宝。”李重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七宝与我共同征战陇安,与姬广陵也是交情匪浅,此事不须瞒他。”
霍子衿脸上,阴云密布,只气得双手颤抖,用力按在膝头。
莲生全未留意霍子衿的叫嚣,低头凝神细读那枚纸卷。寥寥数百字,言简意赅,讲述了一桩惊心动魄的大事。
百里孤鸣潜入夏国统万城,凭借以前贩马的资历,接近了夏国大将军赫连阿利的马夫。与马夫们混了数月,饮酒聊天的只言片语中,得悉不少重要军情。那赫连阿利自从弟弟赫连虎头阵亡之后,对凉国仇恨极深,养精蓄锐只待屠灭凉军,庆阳郡时时笼罩在战事阴云中。
马夫中的一个,妻子名唤梁氏,在赫连阿利府中做杂役。通过这层关系,百里孤鸣又探知不少秘事。梁氏有一次与侍女们私下说笑,谈论天下女英雄,赫连阿利侧室苻氏的侍女小芒骄傲地提起苻氏,说苻氏将凉国一位皇亲贵胄玩弄于股掌之上,从他手中拿到凉国大军运送粮草的计划,助大夏夺到姑射重镇。
是哪个皇亲贵胄?小芒没有说。
然而此语一出,坐实了凉国是有人出卖军情,姑射粮草失陷,并不是姬广陵的过错。
室中炭炉烧得熏熏和暖,莲生手中却是一片冰凉。为一个女子,出卖自己家国,拱手送上二万石粮草,一座边关重镇,成千上万无辜军民的性命?
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
与李重耳四目相对,只见李重耳也是一脸凝重。有这样一个奸贼混在朝堂之中,确是心腹大患,收复雄川霸川,只怕也要被此人从中作梗。
李重耳双手握紧,眉头微蹙,炯然凝望窗外远方:
“皇亲贵胄,这范围也是很小了。虽然还未查明真凶,已经可以洗清姬广陵通敌的嫌疑,待我马上禀奏圣上,先为姬广陵免罪,召他回到敦煌,正可以参与庆阳战事。”
莲生点头不已:“姬老头若能官复原职,定然有益战事。他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唉,只是可惜姬夫人不能复生。”
霍子衿未曾见到密报内容,只听得云里雾里,面色更是难看。正郁闷间,帘外高声告进,是文书安辰报来鸿胪寺呈送的快讯:
“柔然使团已经进入敦煌郡,十一月十九抵达敦煌城!”
室中一片死寂。霍子衿凝神望着李重耳,却见他与张七宝两相凝视,各自神情微妙,却是视线紧紧交缠。
“重症须要下猛药了。”李重耳喃喃自语一句,眸光异样地闪动着,神情中有些桀骜,有些苍凉,更多地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下什么猛药?”霍子衿与七宝齐声问道。
李重耳仍不理睬霍子衿的凝视,只盯着张七宝看,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他们七日后就到,我有件事情要做。”视线移转,望一眼屋角漏壶,扬手叫道:“更衣,备马,上午朝。”
“李重耳!”
七宝忽然高叫一声。李重耳与霍子衿都转头望着他,只见他双手紧握成拳,挺身凝立,昂首道:“散朝之后,你去药泉,莲生有话与你说。”
第113章 虚惊一场
◎平生遭受的最大一场惊吓便是这次了。◎
霍子衿忽然觉得,自己出行三天,像是错失了时空中的哪一步,许多事都有点看不明白。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殿下竟然心领神会,问也不问来路,只盯着张七宝,含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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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药泉水,在这数九寒冬已经结为一池巨冰。
湖面平坦如镜,光亮如银,一望数里无际的静谧冰晶,仿佛将岁月时光都彻底凝固。
湖上天穹倒覆,阴云层层密布,也无日头也无风。隐约已有雪花飘落,民众各自赶回家中,湖岸附近早早便没了人迹。
岸边苍茫枯草中,唯有莲生俏立。一双纤手裹紧身上茜色丝棉披风,遥望湛湛冰面,时而瞥一眼足边静置的一只酒坛。
是时候向他坦明一切了,再也不能拖延。
柔然婚事已经迫在眉睫,那傻耳朵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句“重症须下猛药”,那神情,语气,让莲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再也不能顾忌什么打赌,什么期限,什么尴尬不尴尬,一切底数,须要向他交代清楚。
远方马蹄哒哒,人影跃动,一领猩红斗篷飞扬,穿过大道,穿过密林,穿过阴云下漫天黯灰,好似一团烈火直扑莲生面前。再晦暗的天色,再忐忑的心情,在这矫健身影前也是烟消云散,莲生禁不住地翘起了唇角,与那男儿一起绽开满脸的傻笑。
“怎么,要与我饮酒吗?”李重耳跃下碧玉骢,一眼已经看见那只酒坛:“你……可是从来不肯饮酒的啊。”
“不妨破个例。”莲生咬紧嘴唇,两只足尖抵在一起,交互着搓动几下:“李重耳,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希望不要把你吓到。”
李重耳大步行到面前,俯首凝视莲生的脸,那张俊秀面容上,笑得又是怜惜又是狡黠:“说吧,莲生,相信我,再没什么事能把我吓到了。”
如此骁勇,坦荡,倒正是莲生心目中那个好男儿。莲生唇角微翘,深吸一口长气,一口气说将出来:
“那日我与你说,七宝的秘密与我有关。其实,岂止有关,我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一言已毕,也不待李重耳反应,俯身捧起酒坛,对准嘴巴,一股脑灌将下去。窈窕少女,瞬间化成壮健男儿,仍是中午告别时的武官服色,双手叉腰,直视着面前的李重耳。
“莲生就是七宝,七宝就是莲生。我这身体,自幼与旁人有些不同,只因没寻到父母双亲,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只吸食花香就可以饱腹、可以疗伤;可以饮酒为男,食香为女,与你朝夕相处的结拜兄弟张七宝,其实就是莲生的化身。”
面前的李重耳,神情颇为怪异。
似是有些惊骇,却又过于镇静,似是一切早已了然于胸,却又有什么重大关节苦思不解。双臂抱在胸前,眸光炯炯,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莲生的脸,过了良久才道:
“等等。你说……你只是莲生的化身?你到底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啊,不然我怎会喜欢你?”
以男身说出这话,终究还是有些尴尬。莲生手忙脚乱地自腰间佩囊摸出蜡丸,信手一捻,一缕香雾自蜡壳中冉冉升起,那个壮健男儿重又变得纤细,窈窕,娇憨俏丽,茜色披风在香雾中飘然翻卷,宛如凌空踏于湖面的仙人。
“我自幼便是女子,若不是十岁那年无意中饮了酒,都不会知道自己有这身异能。”
“七宝只是我打猎时的化身,若不是被你拉去了战场,也不会想到以这个身份入世。”
“如此特异体质,不能轻易被外人知晓,所以相识之初,不曾主动向你提起。之后越来越亲密,再提此事,越来越尴尬,越来越不好解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