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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的双眸,与李重耳对视,二人心意相通,都点了点头。
“我已经禀告三兄,要他沿这条线索详查,但他对我颇有疑忌,认为案情已经如此明显,我闯出来节外生枝,有故意扰乱视听之嫌。我将可儿所绘的人像交与他,要他发布告通缉,他只按下,要待会审庄麟趾之后再说。”
“那怎么可以?已经快一个月,真凶都不知逃在哪里了!”
“是,真教人心焦!”
“公主现在怎样?”霍子衿一双眼在李重耳面上转来转去,终于焦切地插言:“可好些了?”
李重耳的目光转向这满怀牵挂的痴心人,端详片刻,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笑容。“公主有话带给你。”
一份狂喜自霍子衿脸上炸开,一瞬间几乎面容扭曲,又是欢愉,又是忐忑,又是惶急难耐,又是不敢置信,双足情不自禁地踏前,声音都哑了:“她说什么?”
“她问你伤势如何了,说谢谢你。”
“她……问我伤势如何了……说谢谢我……”
霍子衿痴痴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双眼发直,怔怔凝视前方。
莲生噗嗤一笑,与李重耳对视一眼,彼此这焦虑的心中,都涌上一丝暖意。
世间千般折磨,万种痛楚,都抵不过心上人充满关切的几个字。一句问候,一个笑容,顿时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所有的危难,都忘了。
更幸福的当然还是,彼此都这样关怀深重,都这样不顾自己性命地牵挂,交付,相知相依。
面前的李重耳,深深凝视莲生,目光中无尽的话语,令她面颊红热,全忘了身外的寒风飞雪。“走,陪我去批折子。”
她欢然点头,拉着他的手臂,一起走向书房。李重耳被她扯住臂膀,禁不住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
“你又不避忌霍都尉在身后了!那家伙如今虽然不憎恶你了,也还是看不得你我太亲密……”
“我跟你打个赌,他现在没有在看我们。”
李重耳扬起一条眉:“这样肯定?”
“肯定。”
“打个赌?你输了怎样?”
“哼,输了听你的。”
“一言为定!”李重耳反手捉住莲生手腕,满脸的兴奋难抑,低声附耳道:“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开一颗香丸。书架后面我藏了三坛佳酿,你尽管……”
“先别胡思乱想,一,二,三,回头。”
两人一齐回头,向身后望去。
雪花依然漫天飞舞,在空中绘出无尽旖旎的点点线线。曲径通幽的联廊中,霍子衿还站在原地,青袍的肩头已然存了雪,一双眼仍然满载着幸福与陶醉,痴痴地望向前方。
“呸!这害人的家伙!”李重耳懊恼地啐了一声:“早知如此,不该传这个话给他!”
莲生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悄然自腰间佩囊,摸出一颗香丸。
“走。”她率先向书房走去,抑制不住满脸的红晕:“我陪你批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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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飞雪漫天,帘内炭火熊燃,至亲之人围炉而坐,谈笑,饮筵,玩耍,软语欢笑声此起彼伏,正是冬日最美妙的一景。
正午的馨宁宫里,洋溢着甜蜜又慵懒的气氛。宋小桃倚坐案前,陪儿子李重光打双陆,星眸惺忪半阖,已有倦意,然而那孩子玩得起劲,又叫又跳,竟是让做母亲的不舍得离开。
“六!六!”李重光张开小手掷下骰子,欢叫道:“哈哈,阿娘没有子了!阿娘没有子了!我赢了!”
宋小桃含笑望着儿子,眼中爱怜无限,哪里还介意输赢:“呸,撕烂你这小嘴,什么叫‘阿娘没有子了’?今儿算你运气好。快收了马子午睡去罢。”
李重光余兴未尽,抓着几枚马子,在手中一抛一抛地玩耍。只听得门帘一路掀起,是宫人奉了糕点进来。顿时又丢下马子,圆溜溜的小眼只盯在食盘上:“我要吃云片糕!”
“好好好,吃了糕再睡。”
宋小桃撩袖起身,将李重光抱在自己膝头,宠爱地在那小脸上轻吻一下。榻前侍奉的宫人已经一列跪倒,两人高举食盘,一人将盘中糕点每样都捡了一枚出来,另一人持了筷箸,一一夹入自己口中。
自从宋小桃自青木香毒案中死里逃生,馨宁宫就是玉宸宫中防范最严密的一个宫室,比天子李信周围的防卫也不逊半分。
李信为这母子俩加派了三倍的侍卫,任何凶器、任何陌生人都无法踏入宫门半步,日常饮食也都有专人试吃。近日城中凶案迭生,宫中更是草木皆兵,李重光被母亲牢牢看管在身边,连院子都不能去了。
“启禀娘娘,一切正常。”
宋小桃凝视那试吃的宫人,见她服用半晌仍然无碍,才笑吟吟敛起广袖,亲手取了一块云片糕递给李重光。那孩子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乖顺地摆着小手:“阿娘先吃,阿娘先吃。”
“都馋成这样了,吃吧吃吧,看,衣襟都滴上口水了!”
“阿娘吃嘛。书上说,凡事要讲规矩。”李重光朗朗地背诵起来:“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作者有话说】
双陆,南北朝时风行的棋类游戏,具体玩法已经失传了。棋子包括骰子和马子,有说法是马子先走尽的一方赢,从《红楼梦》里看,是马子先走尽的一方输。
第138章 阋墙之争
◎蠢猪,恶狗,奸贼,杀千刀的混蛋。◎
宋小桃噗哧一笑,只得将云片糕放入自己口中,和着儿子的聪明孝顺,吃得异常香甜。“唔,今儿这糕做得真香,我儿多吃一块罢。”
李重光早已馋虫难捺,闻言欢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过一块,三口两口塞进嘴巴,两只手又各抓一块,摆在膝头比比大小,难以取舍,只急得抓耳挠腮。宋小桃笑得弯了腰:“罢了,罢了,两块都给你,快吃了好去睡。”
“谢谢阿娘!”李重光嘟起嘴巴,在宋小桃面颊上用力一亲,只亲得那粉脸蹭了一大片油光:“阿娘最好啦!”……
午后的馨宁宫,宁静如一幅画。
日光透过花枝纹样的窗格,在帷幔上绘出曼妙图案,随时光流转,渐渐漂移。母子各自安睡,外厢侍奉的宫人也一边绣花一边瞌睡,榻脚伏着的猫儿都在静静打盹。
猛然一阵异响,来自李重光的卧房。宫人们悚然惊醒,慌忙丢下手中活计,奔去掀帘查看。
“殿下!”
撕心裂肺的尖叫,霎时掀翻整座馨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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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光殿的午朝,被宦官王怀祖不顾一切地打断。
天子李信闻听禀报,面色瞬间如雪,临时中断朝议,以多年未有的敏捷,催动肩舆直奔馨宁宫。宫中已然一片大乱,宫人宦官跪了一地,室中传来阵阵号哭,令走下肩舆的李信,脚下踉跄一软。
迟了。
他最宠爱的幼子,天真烂漫冰雪聪明的儿子,仰卧母亲宋小桃的怀中,双眼圆睁,眸光已经凝固。
平素白皙娇嫩的小脸,此时肿胀得如猪头一般,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生满可怖的红疹。小手中还抓着几条布片,是在窒息的挣扎中撕碎了衣襟。
宋小桃跪在当地,只张着嘴巴倒气,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怀里的儿子。周围宫人凄声哀哭,她恍若不闻,直到众太医围拢,李信亲自伏在面前,颤抖着双手试李重光的呼吸,宋小桃的视线才终于有了焦点。
“圣上……”
只说了两个字,便一口气滞住,仰天向后翻倒,昏迷在宫人怀中。
纵使侍奉李信多年的王怀祖,也没见过圣上这样恸哭。抱着李重光的尸身,如一个民间父亲一样,捶胸顿足地大哭。近来李氏宗亲意外亡故的不少,一个月前还刚刚有皇弟遇刺身亡,但没一个人像李重光这样,引发了李信发自内心的号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