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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
柳染狠狠咬紧了牙关。
柔润的唇,如初绽的花瓣般微启。一声声唤着他最憎恶的名字,口中吹气如兰,不,比兰草还要芳香。他早就发觉,她身上有异样的香气,已经长久没有再闻到过,此刻一入鼻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刻骨钻心。
伤痛与愉悦,渴望与憎恶,纷杂交缠,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想要吻下去,想要这甜润的口唇,温软的身体,想要她。此生早已沉沦黑暗,再没任何事能令他有阴影……
怔怔不知多久,视线在那张小脸上,辗转游移。明丽月色下,面容更显皎洁,每一根线条都那样熟悉,是一幅在心头朝朝暮暮描摹不尽的画,此生他画得最熟练最完美的画。
纵然是在最深重的黑暗里,也有这最后的一线光,伴随他,照定他。
抖颤的口唇终于落下,在莲生额头,轻轻一碰。
热度已褪。
那温热娇软的身体,渐渐不再翻动,蜷曲着拱在他的怀里,陷入酣甜梦乡。
回手解下自己的外帔,裹在莲生身上。莲生嘟哝两声,翻身倚在柴堆缝隙中,重新睡熟。
月色苍凉,风声寂寂,柴房中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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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的深山里,猛然响起惊天撼地的蹄声。
无数铁蹄踏碎积雪,踏飞枯枝败叶,浩浩荡荡冲入三危山。韶王李重耳,亲率三千精骑自京城飞驰而来,围剿五阴山寨。
五阴寨素来为地方大患,只因地势险恶,官府也拿它没办法。然而李重耳带领的这队人马,并没有自阿难峰与迦叶峰之间的山道攀援而上,而是绕道东南方向,去了四里之外的柞树沟。
越是熟知当地地形的官兵,越是茫然不解。柞树沟?那地方荒凉得紧,别说剿杀山贼,连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那殿下却是胸有成竹,到得柞树沟内,喝令寻找一条暗道。沟内积得厚厚一层落叶腐泥,并不好找,三千军士散成细密的渔网阵,一寸不落地细细搜索,结果拿住一个可疑的少年。
瘦瘦的,如猴子一样矮小精悍,看着年纪不大,神情却是异常地阴郁苍凉。抓到他的时候,他正背着一具尸体翻越柞树沟,官兵将那尸体拖下来一瞧,顿时一片大哗。
是个魁梧彪悍的少年,已经死去多日。僵硬的面庞上,赫然一记直贯眉骨的刀疤,正是被府衙通缉的要犯周小龙!
“老子是周小龙的结义兄弟,又怎样?”
那瘦瘦的少年被押到李重耳面前,竟是毫无惧色,神情仍是一片阴郁:
“老子逃出山寨,就知道迟早要落到狗子手里。要杀要剐都没关系,让我先把我兄弟葬了!”
这少年,叫做袁小虎。
都是流浪儿,十岁时遇到周小龙,相处投机,结了拜把兄弟。两人一起投了五阴寨,一起服侍寨主,一起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一起抢民女,一起刷便盆,纵然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倒也是快快活活。
死也想不到,他们忠心侍奉的大王,就因着周小龙已经在官府暴露,一刀便将他杀了灭口,死后还要被剖心取血,只为了给李重耳写一封恐吓的血书。
当时的袁小虎,就在屋外。眼看着周小龙的尸首被拖去丢弃,惊得骨血冰凉。
自幼无人管教,他的脑海中并无善恶之分,只有忠义二字,这世间只有大王钱金彪和义弟周小龙是他的亲人,他的亲人杀了他的亲人!
五阴寨边,乱坟岗前,袁小虎抱着死不瞑目的义弟,哭到眼泪都干涸。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背着尸首从暗道下山,带他回故乡黄泥村安葬。今后怎么办?不知道。山寨是不能回了,家和亲人,都没有了,尘世万千大道,在他的眼里却是无路可走。
李重耳听了这番供述,二话不说,立即喝令手下给他松绑。
“你如此重义气有担当,本质也算良善。你给本王找出暗道,指引路径上山,我马上放了你,算你将功折罪!”
袁小虎瞪着横陈地上的周小龙尸体,愣怔许久,自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成交。”
嘉兴十八年二月二十四,正午,三千精兵攻破柞树沟暗道,在李重耳指挥下,兵分四路,直捣五阴寨核心。
五阴寨逍遥了数十年,一向高枕无忧,山谷前的铁索天桥边布了重重埋伏,一旦有官兵袭来,管教他全军覆没,万没想到,官兵竟然从腹地直接杀入山寨。
那钱金彪也算悍勇,竟然坚决不降,硬是纠集山贼与官兵对战,一时间旌旗狂舞,杀声震天,鲜血将积雪的山头都染成赤红。
混乱的刀光剑影里,钱金彪看见了李重耳。
已经不是三年前的热血少年,不再单枪匹马擅闯敌阵,只纵马立于高坡之上,飞扬的“李”字旌旗下,指挥麾下勇士剿贼。然而那刺目的猩红绒毡斗篷,胯-下俊逸异常的青花名驹,俊秀面孔,雄健身形,一如三年之前,钱金彪不会忘,永世不会忘。
手中青冥宝剑,握得死紧,只恨不能一剑投去,隔着数十丈远斩断那小贼头颈。
官兵阵型严密,指挥有度,钱金彪根本无法近前。然而他手中有个筹码,管教那小贼束手就缚。
“抓那小娘来!”他向跟在身后的令狐良厉声呼喊:“快!终于派上用场了!”
令狐良只是个谋士,武艺不济,面对汹涌官兵,早就战战兢兢,闻听号令,如梦初醒,急忙操起钢刀,拔腿奔向后山柴房。
柴房中的莲生与柳染,自然也早已听到远处的滚滚杀声。莲生手脚并用地爬上柴堆,扒在墙缝里向外窥看,兴奋得握拳欢叫:“是官兵!李字旗号!至少三千人马!”
饶是柳染身经百战,此时手心也冒了冷汗。
千算万算,没算到官兵居然从腹地杀上山来。柞树沟的地道极其隐蔽,他们怎么找到的?打李字旗号,再无旁人,必定是李重耳亲自统兵。山贼乌合之众,哪里抵御得住?眼看着连柳染也无法脱身。
幸好,身边还有莲生。
只要有她在,不愁李重耳不听摆布。
“莲生……”
莲生已经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快,我们从地道逃走!迟得片刻,必然要被山贼当人质要挟!你身体怎样,痊愈了吗?”
这曾经参与过沙场战阵的女孩子,行事果决,根本不容柳染分说,拉他跳进挖好的地道。柳染顺水推舟,只装作是病体未愈的样子,脚步虚浮踉跄,默默跟随在她身后。
柴房外的山坡下,便是山寨聚义大堂所在。
整座山上最醒目最宏伟的建筑,此时烈火熊燃,浓烟伴着赤焰直冲云霄。大堂前的空地上,人马交杂,搏杀正烈,军阵后方,鲜红旌旗高扬,众军士簇拥着一个少年统帅,清晰看见那碧青马,朱红袍,艳阳下金冠闪亮,正是李重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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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杀人灭口
◎狂风吹散赤焰黑烟,现出携手走近的两个人影。◎
莲生咬紧嘴唇,脑海中一阵昏眩。
他,终于还是来了。然而过去的十余天里,丢下她不管不顾,什么原因?心已凉透,累极,不想见,不想问,只想奔回家去探望母亲。但是聚义大堂是下山的必经之路,眼看旌旗翻卷,人马重重,一露面必然被发现……
忽然间手腕一紧,是被身后的柳染握住。
握得那样用力,能感受到那修长手指的微颤。高大身形微微俯低,在她耳边,低声开言:
“莲生,我要你帮我下山了……”
“站住!”
一声嘶哑吼叫,截断柳染的语声。身旁小路上,蓦然冲出一人,尖下巴上三绺鼠须颤动,手中钢刀紧握,寒光闪闪,竟是那个劫莲生上山的中年书生。
莲生一把甩开柳染,张开双臂,纵身挡在柳染身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