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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切的语声,焦虑的神情,再也无法掩饰。原来这少年对张七宝的关切,远超赫连阿利的想象,适才是怎么做到……赫连阿利蠕动口唇,想要怒骂,又想冷笑,嘴角抽动片刻,终于只迸出几个字:
“他……死了!”
四周烽烟滚滚,遮天蔽日,敌我数万军士拼死搏杀,吼声震耳欲聋。李重耳极目四望,全然寻不到莲生丝毫踪迹,难道真的是被自己失手射死?心中绝望已臻极致,嘶吼一声:
“莲生!”
猛然间烈焰升腾,刺人眼目,李重耳抬头望去,是城头上的望楼燃烧。那望楼是全木搭建,比城墙高出近一倍,楼脚堆满火箭,此时一经点燃,瞬间便是烈焰冲天。望楼上的夏国兵士已被射死,火光中倚着一人,隔空遥望着李重耳,正是莲生。
那支箭,紧擦莲生头皮而过,分寸万中无一,正令莲生流血又不伤性命。两军就此开战,无人再重视莲生,莲生被军士们拖向一边,竭尽全力两脚飞踹,逃上望楼,然而双臂反绑,无法使用兵器,唯有一退再退,被追杀的夏军逼得越爬越高。
到此已是绝境,再无退路可逃。四周乱箭飞舞,笃笃笃射中木柱。
“莲生!”
李重耳再也顾不得乔装镇定,手中剑光霍霍,杀出一条血路,直冲烈火熊熊的望楼。身后霍子佩等人一路护持,弓箭与铁弹飞舞,为他截住四下追杀。城头夏军,剿灭殆尽,然而大火熊燃,上下通道已断,木楼摇摇欲坠,随时要栽向城下。
莲生在这一刻下了决心,自行了断。
以免那男儿不顾性命地冲入险境,与她共赴死难。
李重耳眼睁睁地看着莲生奔到了楼边。已经不闪不退,不再躲避明枪暗箭,一双眼望定他,虽然嘴巴被塞住,但他读得懂她眼中告诉他的每一句话。
“莲生!不要……”
一言未毕,莲生已经跨前一步,纵身跃下望楼。
高达数丈的望楼,下方赤焰飞腾,浓烟滚滚,足以吞噬天地万物,那小小身影凌空跃下,痛得李重耳整个身心撕成碎片。身周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生死成败,都化成烟云,万语千言只凝成嘶哑的两个字:“莲生!……”
猛然间眼前一花,碧色光芒照彻虚空。
望楼下蓦然生出一片毫光,一朵车轮大的碧色花朵,凌空绽放。花瓣厚而润,却又异常轻盈,如活物般飞腾在莲生脚下,漫天奇香泼洒,血腥与烟雾弥漫的战场,顿时浸满了扑鼻的清芬。
那凌空跃下的身影,就在这蒸腾香雾中,万众注目下,化为娇小女子,跌落在花朵中央。
青碧欲滴的花朵在空中盘旋飞舞,托着莲生缓缓飘落,却在接近楼脚火焰的一刹那,化为一团灰烟,狂风一吹,飞扬四散。
李重耳早已冲在花下,奋力张开双臂,正将莲生接在怀中。
一时间惊恐地以为莲生也一同化为了灰烟,然而那心上人好端端地落在他的怀抱,温暖,火热,坚实又柔软。遍身伤痕,依然在流血,飞快浸透襦裙。身体变得纤细,绑缚也已经松脱,双手奋力挣扎着脱开绳索,扯去塞在口中的布块。
“傻耳朵。”莲生虚弱地一笑。
李重耳一把将她拥在胸前,拼命抱紧。两张面颊紧贴,温暖又湿润,分不清是他还是她涌出的热泪。
跪在地上的赫连阿利,血流殆尽,身子已经渐渐僵硬,最后一线神智,仍收入眼前的一切。
他上当了。
这个小皇子,根本还是拿张七宝当性命一样,甚至不是什么普通的爱将。这两人以胆气以性命,死守了这个秘密,令他错失制胜的良机。这一瞬间他也终于明白了张七宝变身的奥秘,不是什么烟熏什么火烤,只有一样东西,于眼前,于那日的蛊雕对战中,重复出现,那是……
“香……”
胜利的欢呼,响彻城头,响彻霸川,响彻山野与天地,没人听见这败将最后的遗言。
——————
“摩诃卢遮那花,必然是它。”
霸川城中的侯府花园,春花烂漫,日光和暖。沦陷夏国手中多年,府中倒仍然保持着原貌,一株不知生了几百年的高大桃树,繁茂如伞盖,艳红花朵盛开。李重耳在树下置了席榻,围以暖帷,陪着莲生晒太阳。
历经花香疗治,莲生的一身创痕也已痊愈,然而此番饱经磨难,受伤是前所未有的深重,语声依然虚弱而低沉:
“阿母对我说过,东方奇花在雄川霸川一带,距离敦煌,正好千里。东方属木,是碧色的摩诃卢遮那花。我只是不明白,它为何凭空出现,不像前三朵奇花,起码有个因由。”
“入城之后,我已经打探明白啦。”伏在榻边的李重耳,赶紧汇报:
“城中有老者说,这花朵是近二十年才有的异象,生长在树上,平素隐匿无踪,唯有在树木被雷劈火焚的时候,绽放出车轮大的花朵,盛放一瞬,随木身一起化灰。想必那搭建望楼的木材中,正有这花朵生长,天意要它救了你的性命。”
“或许……也不是天意。”
【📢作者有话说】
抹抹汗……明天发糖……
第162章 不是凡人
◎女婿要跟丈人比美,成话么?◎
风摇树动,绯红花瓣如雨,纷纷扬扬飘落衣襟。莲生伸手接了数瓣,静静凝望片刻,神情中全是苍凉:
“那是飞天播下的花朵,冥冥中……她在守护我。”
李重耳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莲生的面容。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有些不认识莲生了。长睫覆盖的黑眸中,有些异常坚硬清冷的神情,他从没在莲生眼中见过。
“莲生,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
那双坚厚的男儿手掌,始终将莲生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此时愈发握紧,手心火热,正如眸中光芒,璨亮如火星:
“一向没什么难得住你,没什么能让你这样郁郁寡欢。今次是怎么了?你坚持要孤身来庆阳杀敌,我就一直有些不安,我们原本说好了要并肩面对余生,如今你却在有意远离我,为什么?如果是我的错,你告诉我。”
莲生转过眼眸,与李重耳四目相对。
她刚刚梳洗沐浴过,长发异常浓黑,面色异常白皙,衬得一双黑眸愈发深邃,望向李重耳的眼神,异常孤寂苍凉。李重耳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额角,被他射伤的那处箭创已经痊愈,但他那指尖,那目光,依然满怀痛楚与怜惜:
“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都不知该怎样补偿你才好。我能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或许我没法子为你做到一切,但我愿把我的一切给你。”
一线隐约泪光,静静泛动在莲生的长睫上。
原本心意已定,死志已决,为了不让他受自己连累,远避千里到这血腥沙场。没想到他仍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到头来仍然这样携手相依,难分难舍。难道是命运的车轮早已碾定,他此生已经被她牵累其中,势必要陪着她历尽劫难?
情根深种,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解。死生契阔,早已辗转交缠,纵使此刻她立即灰飞烟灭,她也看得到他余生的阴影,隐藏秘密,默默离去,难道就会令他好过一点?
不不,他有权知道一切。事关他的命运,当由他自己做主,纵使是深爱的人,莲生也没有权利代他做决断。
“耳朵,我告诉你。我不是凡人,无法在人间安身,与我在一起,会连累你。”
李重耳双眉一轩,愕然张大了嘴巴。
他做尽了心理准备,迎接莲生讲述的奇情异事,无论是什么,他都接受,也坚信自己有法子处置。万没想到,莲生娓娓道来的,是一个只可能在壁画上出现的故事,比他听过的所有变文都更奇异。
“记得我们常聊起的飞天与澹台咏的故事吗?我,是他们的女儿。……”
树影缓缓飘移,映在莲生脸上,半明半昧,错落不定,让他几次生出恍惚的幻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面前的心上人,历历在目,手中那只纤纤小手,柔软温热,耳边那熟悉的语声,描述出一个极尽逼真的情境,一块块的碎片看似奇幻,其实点点滴滴都能贴合到他的记忆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