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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必保重。”柳染背转了身子,望着窗外迷离日色,凝神思忖片刻:“我派阿狸随你同去。一则保护你,二则伺机刺杀李重耳。他在京城始终仪卫环拥,而今只身远赴千里之外,防卫必然不如在京城严密。你毕竟是朝臣,不能直接对皇子下手,叫阿狸私下里做掉他便是。”
“是是是,一定有机会。圣上命我押解他回朝,我虽不能处死他,却有权除掉他的防卫和兵器,他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对敌。”
柳染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老三老四防卫严密,几乎不大出门,刺杀甚难,我想时机紧迫,已经不能再拖,一年之内,该取老贼人头了。届时必须一击而中,再没第二次机会,争取禁军支持,还要靠你。”
“放心吧,主上,昭锐骑王三太将军已经是我的人,正在试探曜锋骑索契将军,他若归顺,玉宸宫即是主上掌中之物;他若不肯归顺,以昭锐骑的实力,乘其不备,也能一举将他们剿灭。”章琮长叹了一声:
“当日东宫之变,曜锋骑血洗昭锐骑,这个仇,也该报了。”
“是,所有的仇,都该报了。”
柳染面向窗外,默然许久。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
李重耳去霸川,竟然是孤身一人去的吗?
身边竟然,没有莲生陪伴?想要开口动问,旋即又咽回腹中。
不要再管莲生,不要再动妇人之仁。一次让步已经足够,他是要复仇的人!
“你去吧。务必全身而退,平安归来。”
“是是。老臣告退。”
章琮深施一礼,走向门外,又转回头来,望着柳染。
柳染不知在想什么,双手负在背后,仰头望着窗外,长久一言不发。日光迎面而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灿烂金边,宽肩细腰,挺直如松,长发披覆肩背,发丝之间金色光芒辉映,随着呼吸起伏,如波浪般静静跃动。
章琮的眼中,又不自禁地泛起了泪光。
光阴如梦,眨眼便是二十年。
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是在忘归山的皇家猎场前,太子李谭下了辂车,身后六个儿子跟随,年纪最幼的李冉还是个一岁孩童,抱在小黄门的怀里,口齿不清地欢叫:“阿耶!耶耶!耶!”
群臣都上前逢迎,章琮素来厌烦阿谀奉承之事,回身远远避开,身后众人闹哄哄地一片,只有那孩子童稚的语声明朗,清脆,划破无尽时空,始终回荡在他耳边:“耶耶!阿爷!……”
如此玉雪可爱的孩童,却在东宫之变中身死,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之后的许多年,章琮梦回忘归山,见到音容宛然的太子太孙们,见到那刚刚长了几颗小白牙的孩童:“耶耶!耶!……”
章琮并不是太子的人。他不是任何人的人,朝堂为官,只忠于君上,忠于人间正道。先帝立李谭为储,这便是君意,是正道,没理由被一场事变推翻!只恨那日自己不在东宫,没法将那自焚的太子救下来!
足足过了五年,在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猛然见到失踪已久的东宫四友之荀良遇现身面前。荀良遇是他的同乡挚友,彼此交情深厚,他向他道明了一切,原来东宫之变,远比他想象的可怖,比他想象的狠毒,比他想象的更加破人伦乱纲常……
原来那孩童,还活着。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被东宫四友护卫,被李信暗中派人追杀……
“阿耶,耶耶……”
那孩子,长大了,年齿虽幼,已经才能初显,令这群手下死心塌地地追随。惊闻讯息的那一刻,章琮也如今日一样,迸了老泪,是狂喜,是疼惜,是心志已决,再无改易!
潜心守护,便从那日开始。他不动声色地安排人马,源源不断地赴中原救护那孩童。他忍辱负重,潜伏朝中,日日面对那血案的元凶,只等待天理昭彰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快来了。
眼前这少年,不负众望,必将迈上那最高的台阶!
【📢作者有话说】
许久不见,非常想念大家,抱抱每一位仍然在这里陪伴莲生和重耳的朋友~~
正在全力以赴投入《雪拥蓝关》电视剧的筹备中,目前进展顺利,我也在这个过程中学到非常多的东西。再次衷心感谢大家的持久陪伴,将来回来的莲生和重耳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小灰鞠躬!~
第166章 泄密内奸
◎能为护生而舍己,就是神!◎
奉柳染之命,他有责任除掉李重耳。
然而他自己是柳染在朝中的重要棋子,万不能轻举妄动。虽然身为监军,执掌兵权,但李重耳毕竟是皇子,他没权力下令当场斩杀,必须押回京城交圣上处置。
能做的只有,一路上伺机暗杀。然而李重耳身边有个武力惊人的张七宝,只要他在,哪有人能向李重耳动手。这个莫大的阻碍,费了章琮不少心思,谁知一到军中便得知张七宝阵前屡次变化身形,妖异莫测,绝不是凡人!
天赐良机!最好的借口!行军之事,最忌凶兆,如此妖异,当场剿杀,既除掉了李重耳的羽翼,又能稳定军心,树立威望,纵使他有再多亲信也不敢反抗!
“她不是妖异……”李重耳冷汗涔涔:“她忠心为国,战功卓著,三军都是证人。”
章琮冷笑一声。“不是妖异?能变化男女,凌空御花而行,不是妖异?殿下如此为他辩护,莫非受蛊惑已深吗?”
“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李重耳终于彻底失掉了适才的从容镇定,语声都变得嘶哑:“从军以来,军功累累,圣上也曾亲口嘉勉,怎能因为一点变身的异象便置于死地?”
章琮的笑容,愈发深浓。
“殿下与妖异结党,这倒是个新鲜事儿。”
莲生听得清楚,再说下去,要牵连到李重耳身上。
李重耳尊重她的意愿,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她的身份,然而当此情势,再也不能饰词推搪,唯一能不连累旁人的,唯有亲口说清真相。
“我不是妖异,只是体质特异,男身女身不能自控。”莲生朗声开言:“这不影响我杀敌报国,为女儿时也是一颗忠心为国为民的好女儿。”
章琮没有看她。只冷冷翻个白眼,目光中带着明显的鄙弃与厌烦:“男身女身不能自控,还说不是妖异?”
“使君一定要我说,我便说出来。”
“莲生!……”
莲生缓缓转身,望向李重耳。
她看得到李重耳目光中的惊骇,看得到他额头的冷汗,看得到他心中的忧急。然而退路已绝,唯有破釜沉舟,一旦被章琮抓住把柄做起文章,危在旦夕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愿意倾尽生命保护的那个人。
她移开视线,向前一步,面对着三军将士,面对茫茫前路,朗声道出生命中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莲生本是飞天与龙骧将军的女儿,半人半神之体,故此可以变幻身形。女身精擅香音,男身力大无穷,一身功力尽付苍生,从没做过任何害人误国的事,为何只因这点异象便不容我?……”
言及心中委屈,莲生这一向坚忍不屈的心里,也是如同刀割,忍不住语声发颤。
三军大哗,不顾监军使在场,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连章琮也变了脸色。
飞天与龙骧将军的故事,是敦煌最为脍炙人口的传奇。
三军上下,人人知晓这对夫妻的名字,然而谁也没听说过他们居然有后。澹台咏与章琮虽然没什么往来,但当年忠勇之名天下皆知,又奉先帝命保卫东宫,是太子死士,若说此女是澹台咏后人,章琮真不能轻易下手。
“你……有什么证据?”唯有紧紧追问一句。
证据?
什么算证据,人证,物证,书笺,血脉?
莲生什么都没有,她有的,一直只有她自己。
“我平生所行,就是证据。”莲生慢慢开言,一字一字,说得异常分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