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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民生死,原只在君王一念之间,谁敢说个不字。然而杀人杀得如此阴暗狠毒,比残暴-乱杀的昏君,更可怖,更可憎,更令李重耳无从面对。
作为李信的儿子,是不是也应当替父亲承受这份冤仇呢?
替父报仇,李翻做得天经地义;父债子还,他李重耳,死得也是理所应当。谁让他是他的儿子?此生何辜,生于这样的一个父亲?……
“李翻!若世人都这样冤冤相报,不知有多少无辜人要失去性命!”
一声脆亮的呼唤在门口响起,众人都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女飞奔而入,绯裙翩然,身姿窈窕,虽然一头汗水浸得发鬓散乱,神情间却有着一员猛将的镇定,竟是莲生。
想必是园中混乱,疏于看守,竟被她闻声赶到李重耳房中来。室外脚步杂沓,是几个军士紧追其后,涌进房中,七手八脚地扭住莲生,一时间室中大乱,莲生挣扎着坚持高喊:
“再大的冤仇,也应当止于当事者,为什么要后辈承担!韶王他……唔唔……”
莲生被两个军士手忙脚乱地捂住嘴巴,已经发不出声音。正在失魂落魄地凝思的李重耳,回头见此情景,瞬间抛却所有冥思,起身暴跳起来:
“住手!叫你住手你听没听见?……”
再勇猛的军士,也不敢阻拦此刻的韶王。
唯有赶紧放开莲生,瑟瑟退后,任那殿下大步上前,将莲生一把揽在怀中。军士们转向章琮,期待他的指令,却见这位御使蹙着眉头望着坐在地上的李翻,神情间甚是进退两难。
“放下吧,李翻。”一旁静静旁观的张钧程开言。语声虽然不高,在静寂的斗室里,却是震动每个人的心胸:“七宝说得没错,冤冤相报何时了,韶王无辜,不应当承受这份冤仇。”
李翻冷冷抬头,斜睨着这位少年将军。
“嘿,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懂得什么叫冤仇,什么叫无辜,你尝过自己家人被冤杀的滋味吗?凭什么空口白话地就叫我放下?”
张钧程沉默了片刻,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掌,微微发抖,震得剑穗发出簌簌响声。
李重耳与莲生对视一眼,诧异地扬起了眉。他与张钧程认识了这么久,此人虽然年轻,却是老成持重,温文沉稳,从未见他如此动荡过。那张清俊沉稳的脸上,竟然连面颊都在微微抖动。
“我的父亲,便是被你的父亲冤杀。”张钧程终于开言:“若果真可以理直气壮地报仇,我现在一剑斩了你,你当无怨言。”
众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良久不能出声。
“什么?”李翻不置信地开言:“你是谁,你阿爷是谁?”
“我是容家的儿子。”张钧程一字一字,说得艰难又清晰:
“容毅是我父亲,容清逍、容清遥、容清远、容清逸,那是我四个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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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前辈恩怨
◎九年前白河之变,我在当场。◎
剑拔弩张的室内,登时变得鸦雀无声,一双双惊愕的视线,都盯在张钧程身上。
那少年将军已经渐渐镇定下来,清秀面庞上,又恢复了平素的坚毅沉稳。
“容家与张家是世交,张氏年过半百而无子,定国侯许诺,若再生第五子,过继给张氏为子。故此我一出生便是张家人。”
“虽然姓张,但是容家的血脉流淌在我身上,护国的情怀好似与生俱来。我也自幼好武,也是十五岁奔赴沙场,到白河投奔容家军。定国侯知道我的身份,但并没有给我特殊关照,他让我从一个小卒做起,与众军士同吃同住,一如一个普通军人。”
“九年前白河之变,我在当场。”
剑穗的抖动声再次响起,张钧程双手微颤,面色苍白,语声却依然沉稳:
“我眼看着父兄无辜遇害,头颅挂上高竿。我敬爱的生父,盖世的名将,我那四位从没有相认过却早就景仰的兄长。”
“晴天白日,忽然下起大雨,似是上天也为死难的忠良叫屈。那一夜的风声雨声,我全都记得,大雨洗不去漫天的血腥,营中一片号哭,而我竟然哭不出来。”
“大军哗变,八千子弟一夜之间风流云散,我不知该何去何从。我也想过要行刺靖王,拼尽我的性命,为我父兄报仇。暗夜里我跪在营中,遥遥向父兄叩首道别,只听得远方风声呼啸,隐隐传来沙场咚咚战鼓声。”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战鼓响,那里离边境还很远,当时虽然情势紧张,却也没有与夏国开战。或许是风雷之声,被我听岔,或许是父兄的英魂未曾远去,冥冥中给我指引。”
“边境平安,全靠靖王与定国侯两支强军维持,一旦自相残杀,夏国必然乘虚而入。我的父辈祖辈,一代代驻守东境,为的就是护国护民,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劫难,不能改这初衷。”
“杀掉靖王,只能泄一时之愤,于国无益,于民无益。我若是容家的好儿郎,就当秉承父兄遗志,接过他们手中的旗帜,继续保得国泰民安!”
“我没有走,留在当地,投奔庆阳驻军。这里是我父兄洒过热血的土地,我要以我的生命延长他们的生命。九年来我身经百战,从一个小卒成为领军都统,成为庆阳郡尉、忠勇将军,我的父兄当以我为傲,无愧容家血脉!”
人群中微微一声啜泣,是霍子佩忍不住哽咽,瞬间又拼命忍住泪水,一双满是景仰的明眸,一霎不霎地盯在张钧程脸上。张钧程的容色,却异常宁定,明朗的目光,始终盯着李翻:
“韶王不只是皇子,他是国之栋梁。陇安能保住,霸川能收回,都是韶王之功。你为一己私仇牵连到他,便一意孤行,想将他一刀刺死,有没有想过东境父老或许因此而重新陷入绝境?这里亦是靖王守护过的土地,你既是他的好儿子,又一身好武艺,为何要只想着复仇,不想着你父亲的遗志?”
李翻面色惨白,嘴巴微张,长久一声不吭。张钧程接着说下去:
“你若执意觉得报仇重要,便让我一剑先杀了你,谅你也没有话讲。你若还有男儿识见,就此改邪归正,想想你父亲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一味执着于一己私怨!”
李翻的眼中,也渐渐涌起了泪光。
父亲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父子诀别之际,李翻早已懂事,一切历历在目。靖王李恂,少年从军,追随二兄李信东征西战,军功赫赫,故此李信登基后将誉王、熹王都封在京城,唯独赋予靖王兵权,准他继续驻守东境。李翻在军营长大,自幼玩惯小刀小枪,靖王对他的期冀,也是护国护民。
“朝堂险恶,阿爷不希望你涉足。倘若阿爷一切平安,顺利度过此劫,让你将来承袭王爵,继续驻守东境,那是最好。倘若有变,你便高飞远走,离宫闱争斗越远越好,不过你要时时记得,你是李氏的子孙,大凉的子民……”
五岁的他,并不能完全听明白,只努力记在心里,拼命点着小脑袋。当时的父亲,一脸忧色,想必早已预见前路阴霾,最后抱住他的时候,良久良久都没有放开……
一时间万念俱灰,只觉人生都失去了方向。纵使杀掉李信,父亲也不能复生,李重耳更是毫无被杀的理由。若就此回转敦煌,无法面对柳染,若要转往中原,养育他长大的秦淮已死,大千世界,只剩他孑然一身,竟然无可投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