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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也不是不疼你,只是大势所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你不懂国事,不知道这一批良马对军备有多重要,圣上要我对你说,若你是大凉的好女儿,就应当欢天喜地地迎接这桩婚事,好好侍奉吐谷浑王,以便将来更好地结盟。”
“女人家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身不由己。你又是皇家的女儿,以一己命运,换取社稷安宁,这就是皇家儿女最大的责任。……”
幽长的沉寂里,李可儿慢慢抬起了头。
泪水已尽,泪痕已干。
“我明白了。阿娘。”
她静静起身,坐直身体,已经松散的长发自两颊披下,黑漆漆直垂席面,显得面庞更小,肌肤更白,一双黑眸,又大又深:
“这条路,我看清楚了。女儿知道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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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柘枝园,比其它季节更为美丽。
莺飞草长,奇花盛放,朱顶白鹤与碧色孔雀双双对对起舞,令住惯雪域高原的吐谷浑客人看得赞不绝口,纵然觉得北方水酒淡薄寡味,都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吐谷浑位于如今青海一带,鲜卑族政权,国主姓慕容,有考证说是如今的土家族人。本文所说的吐谷浑有很多发挥和虚构成分,与历史不吻合,架空的哈。
第184章 绿云公主
◎此生没有任何事物,能胜过眼前这个人。◎
前来出席五皇子李重耳婚礼盛典的异国贵宾,大都是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唯有吐谷浑王慕容延,是天子李信亲自出面接待,临行前还特地在御花园柘枝园设宴送行。
这不仅因为对方是一国之君,与寻常使者不同,更因为天时,地利,教李信不得不对这个南境邻国加倍重视。
北境邻国柔然国主丘豆伐可汗刚刚病逝,王子伊斥继位。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向凉国宣战,理由是凉国残杀李重华与乙真夫妇,还拒不交出乙真遗体。
肃王李重华因罪自尽,乙真自肃王府逃走,从此下落不明。凉国自然不肯承认乙真死于己手,但这位柔然公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教凉国君臣如何交代?柔然与大凉的边境之争绵延多年,如今自居正义一方,公然向凉国宣战,成为一场关系国运的硬仗。
这一战,李信已经决定,正面对敌,举大凉全国之力,彻底剿灭柔然。
有这样的信心,基于日渐康复的身心,亦基于神女护佑下强大的民心。自从驱杀了体内的冥河星落子,李信服用辛不离精心调制的天罡玉轴丹,精神焕发,远胜昔日,二十年前的雄风壮志都重回胸怀。飞天之女嫁入皇室,更令大凉民心大振,不再似往年对柔然闻风丧胆。
为稳妥起见,李信甚至放下天子威严,暗中遣内侍王怀祖去敦煌城中,找那个传说中最灵验的异人问个吉凶。
“一个人只能问一件事啊,谁都不例外。”那异人傲慢地翻着白眼:“问得多了,就不灵了!”
“知道。”王怀祖忍气吞声:“我主想问:柔然一战,结局如何?”
那异人咔哧咔哧嚼着大萝卜,萝卜皮吐得满地都是,半晌才回了王怀祖一句话:
“神女安社稷,天子斩敌酋。”
此言一出,那份狂喜,简直将李信胸膛炸裂!
平生未曾这样兴奋过,似乎连当年登基都没有。果然这一路绸缪有道,步步周密稳妥,结纳神女为亲,乃是安-邦定国的上策。李信早已仔细探查过,深知那神女根本是什么法力都没有,但是有飞天之女的名号在,就足以震慑天下。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御驾亲征,与柔然决一死战,实现“天子斩敌酋”的预言!
近年来几次大胜,都是李重耳打下来,早已功高震主,李信也急需这样关键一战,巩固天子威望。而今的情势,倒是吐谷浑成为大凉的软肋:倘若能保持南境和睦,大凉便可全力对付柔然;倘若吐谷浑蠢蠢欲动,大凉腹背受敌,这一仗可就难打了。
就为了这个,李信也愿意竭尽全力,维护与吐谷浑的邦交。
女儿,亲人,在家国面前,何值一提?这是一个天子应有的觉悟,维护江山社稷,必须付出的代价。李可儿固然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但是只要能与吐谷浑结盟,他愿做任何尝试,更何况这门亲事还能换来五匹龙种?……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燕绥楼前丝竹悠扬,一队队舞姬回旋起舞,婉转歌声飘荡空中。贵宾席中,吐谷浑王慕容延正与五皇子李重耳举杯对饮,朗声大笑着寒暄。
“……多谢可汗盛情!”李重耳一口饮尽杯中琼浆,将耳杯高举额前致意:“小王也久闻高原圣土美名,期待有朝一日能瞻仰积米寺晒佛盛况。”
那慕容延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虽然生长于雪域高原,皮肤粗糙,双颊赤红,但眉宇间英气勃勃,相貌算得相当出众,一双深褐眼眸,紧盯在李重耳脸上:
“哦?韶王殿下也信佛么?”
“小王不修佛事,但内子乃是飞天神的后人,自然也对佛祖尊敬有加。”李重耳笑着伸开手掌,向席中示意。
就在李重耳的座席旁,端坐着王妃澹台莲生。进贤冠,乌皮靴,玉带绯袍,织金莲花纹样熠熠生辉,湛湛黑眸一直在凝视二人,见李重耳伸手引见,笑着向慕容延躬身施了一礼。
飞天神女,果然不同寻常。按说皇家内眷绝不参与外事饮筵,可大凉这位王妃,竟以龙骧将军身份,一个威猛雄壮的男身,紧紧跟随在李重耳身边。席中宾客,人人都知道这就是那位飞天神女,可是真容到底如何,却是谁也没见过。
“哦……可敬,可敬。”慕容延举杯回礼,一时间心念飞转,耳杯捧在胸前,良久忘了放下。
“吐谷浑君民礼佛之心,天下闻名……咦?……”
李重耳的语声,猛然顿住,视线越过慕容延,投向燕绥楼下。席间已是一片骚动,凉国君臣似乎忘了礼数,一个个全都抛开客人瞪着楼下,吐谷浑客人更是喧哗着拥在围栏前。
如茵草坪上,数百舞姬间,正有一名少女自青鸾水边缓缓行来,踏上朱红丝毯。丝衣雪白,长袖飘飞,衣裾上缀满缤纷孔雀翎羽,手中挽着一只花篮,远远望去,恍若白鹤与孔雀化作的精灵。
最触目的,是她的头顶。无冠帽,亦无云髻,竟是一颗光头,剃得比尼姑还要青亮。
“……可儿!”
没错,虽然剃光了一头乌发,换了一身舞衣,然而那巴掌大的小脸,黑亮如小鹿般的双眸,唇角娇怯的神态,纤细娇小的身姿,正是李重耳的胞妹李可儿无疑!
李重耳猛然回头,望向身后。莲生的视线也早已投向座席后方,那里侍立着韶王辅护都尉霍子衿。那男儿比所有人都更早看清了李可儿的模样,已经如泥雕木塑般僵立在那里,一双眼眸,瞬也不瞬地胶结着丝毯上的身影。
“奏乐,奏乐……”燕绥楼旁指挥乐师的燕乐坊教习康善才见势不妙,唯有以丝竹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着干什么,奏乐啊!”
乐声继续鸣奏,盖过楼上喧哗。舞姬们都是训练有素,急忙应声起舞。李可儿已经走到丝毯中央,几名侍卫上前拉拽,被李可儿拂袖一甩,各自犹疑着退开。那长袖缓缓挥舞,如白鹤亮翅,孔雀展屏,李可儿就在众姬围拱下,翩然歌舞起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歌声悠长,悱恻,绕梁飘荡。莲生眼前一片昏黑,凝目望向李重耳,只见那男儿也是面色苍白,汗水自额角悄然流下。
他们的小妹子,这是在做什么?
天子李信,就在燕绥楼上,高踞龙案之后,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如此擅闯国宴,跑来席前歌舞,唱出这等凄切的歌谣,还剃发改妆,全然以死相拼的架势,这……真的就是在寻死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