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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用尽全身气力狂吼。
巨龙翻腾。狂风飞卷。隔着沙尘,隔着山崖,她的目光急切胶着在柳染脸上,柳染也正凝视着她,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如几生几世般漫长。
狂风如巨浪炸裂,黄沙漫天飞扬。雪叱拨已经冲入沙中,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巨龙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
碧空下,黄沙里,柳染身形乍现,右臂抱着小小的阿珠,退在山崖边缘。那巨龙已经窜在他的面前,距他不过数丈,腥风扫得灰袍衣襟如旗帜般飞扬。
“闪开!”
一只沾满泥浆的瓦刀破风而至,正中巨龙左眼。巨龙狂吼声中,宿莽疾冲上前,一把抢过柳染怀里的阿珠,纵身扑向山下黄沙。巨龙身形如电,刹那间猛窜数十丈,伸长巨大的头颅,一口将宿莽咬在口中,宿莽手臂挥动,将阿珠高高扬起,掷向山下人群。
“宿公……”
柳染撮唇作啸,拔出腰间笔刀,和身跃下山崖。崖下雪白身影一闪,一头白鹿应声而出,疾驰着将柳染接在背上,一步不停地奔向巨龙。巨龙冲霄而起,口中衔着宿莽,爪内抓着阿宝,披沙浴血飞向西方,众人惊愕的注视中,只见另一道白影紧随其后,是莲生驾雪叱拨追了上去。
“追!”
山下传来厉身暴喝,人随声至,是李重耳纵马赶到阵前,将怀中的阿珠丢给李重霄。那父亲一把抱住孩子,颤抖着搂紧,牙齿嗒嗒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回城镇守,以防生变!我去救人!”
“是,是……”
李重霄颤抖的应声里,李重耳的身形已经驰向西方,急怒之下,一双眼几乎如巨龙一样变得通红。
“杀龙!救人!”
大队人马在韶王旗号指引下,呐喊着向西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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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以西不出百里,便进入茫茫戈壁,戈壁以西,便是大漠。
敦煌的孩子,自幼便被父母耳提面命,无论如何不能西行。西边有毫无遮挡的烈日,有劈面如刀的狂风,有漫天黄沙,碎石,会随风化为凶恶的沙妖,身形变幻不定,吞噬所有旅人。唯有追求利益的商人,会冒着死亡危险进入大漠,驾着骆驼,背着水囊,成群结队地西去。
李重耳征战边关也有多年,自诩是饱经艰险的好男儿,但是如此可怕的景象,他还从未见识过。
极目四顾,一望无际,千里万里全是漫漫黄沙,烈日下滚烫如火炉,空气中升腾着盘旋的气雾,周遭一片死寂,无一个人,无一个活物,无一丝一毫的生机。
“殿下,万万不能再向前了……”身后的徐角早就紧张万分:“撤回吧,让中尉去追赶!殿下金枝玉叶……”
“住口!”李重耳在骆驼背上狂吼:“莲生在前面,你叫我班师?你给我滚回去!”
这个混蛋,蠢蛋,始终不如霍子衿了解李重耳的心。
碧玉骢摔断了一条腿,李重耳无宝马可乘,根本追不上巨龙与莲生,幸好天空中长久留着天龙飞过的云迹,不至于迷失方向。寻常马匹无法穿越大漠,唯有换了骆驼,找客商带路西行,那碍事的徐角被李重耳劈头盖脸训斥一番,垂头丧气地率队守在沙漠边缘接应。
唯有百里孤鸣,始终跟在李重耳身边。此人熟识马性,这番旅途正好派上用场,纵然在茫茫大漠中,也敏锐地一次次找出雪叱拨的踪迹。
“西北方向十里之内。”百里孤鸣自沙地上起身,顾不得抖去一身沙尘,急匆匆地奔在李重耳马前禀报:“沙上的蹄迹尚未完全消失,应当不远了……”
“沙暴!沙暴!”
四下里一片惊叫,打断两人的商议。
远方地平线上,平坦大漠的边缘,隐然一道灰黄暗影。看着相距起码百里之遥,没有丝毫碍事,那群客商却似见到地狱魔鬼逼近般,仓惶地拉动骆驼,聚成一个紧密的圆圈。
“快,下骆驼!用毯子包住自己,躲在骆驼身边,记得要不断活动,免得被沙尘埋入深处……”
话音未落,已经听见天际异样的啸响。
那道灰黄暗影,转瞬间已经如城墙般高耸,巨大沙阵无边无涯,遮天蔽日地扑来。初看尚远,略一定睛已到面前,漫天黄沙比那飞腾的巨龙还要凶猛,风中夹着刺耳的啸声。
李重耳只记得这片惊心动魄的狂啸,此后的一切,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黄沙化身为锋利刀刃,凶狠地切割他的面颊,双眼已经不能视物,唯有蜷紧身体,牢牢抓住骆驼缰绳。狂沙之烈,连骆驼也无法驻足,天地万物都身不由己地在狂风中翻滚,身边人不知何处去,脚下大地亦不知何处去……
一点莫名的凉意,将他从昏睡中浸醒。
努力眨眼很久,才勉强看清面前景象。日头已斜,却仍然如火般滚烫,面颊已经晒得焦糊,口唇稍微一动,便感受到刀割般的裂痛。面前伏着一人,也是满面焦黑,口唇四处流血,正瞪着一双圆眼凝视着他,见他醒来,不顾唇角绽裂得更厉害,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殿下?谢天谢地……”
“百里……”
“对对,我是百里孤鸣。真是上天保佑……”百里孤鸣收起手中水袋,珍重地用力扭紧:“若不是殿下始终攥着骆驼缰,卑职都没法找到你……”
“他们呢?”
“不知道,风暴太大,队伍都吹散了……幸好咱们的骆驼还在,干粮和水都在,此去敦煌还不远,我送殿下回去……”
李重耳拼命滚动身体,艰难地从黄沙中爬起来,抬头望着天空中已经转淡的云迹,伸手指向云迹消逝的方向。
“我要……向西。”
烈日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两匹骆驼,孤伶伶在大漠中挣扎前行。眼前漫漫黄沙,渐渐化作各种异象:湖泊,海洋,山峦,云朵,无数身影穿梭战阵,金戈铁马辉耀天空,玉宸宫的琉璃瓦,莫高窟的壁画,莲生顽皮的笑脸,茫茫夜空映衬着雪白的摩诃波楼沙花……
“殿下,醒来,醒来!……”身躯被一双手用力摇动,耳边传来百里孤鸣急切的呼唤:“再坚持半天,前面有水源了!”
李重耳自骆驼背上撑起身体,勉强睁开双眼,努力望向四周。触目所及,仍是茫茫沙海,日头已经坠入前方地平线下,天边晚霞赤红,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
“骗我。这是效法望梅止渴的故事……”
“不不,卑职哪敢欺骗殿下!”百里孤鸣伸手指向晚霞与云迹交缠的天边:“看那里,大群飞鸟盘旋,下方必有水源!”
果真是走遍五湖四海的贩马人出身,困境行旅,这样有经验。
不出数里,果真便是水源。夜色中只见一片小小绿洲,沙丘下湖泊宁静,湖边青草绿树环绕,出现在这茫茫沙海里,全然便是人间仙境。李重耳心花怒放,瞬间将一切风霜抛在脑后,用力踢动骆驼,一路狂奔,长笑声响彻夜空。
“水!水!”
清澈的湖水,波平如镜,倒映着半残的明月。和身扑入水中,只觉得遍体清凉如饮醍醐,已经半昏迷的脑海,终于一点点恢复了清明。
“得救啦,你果真神机妙算……”
话音未落,只听背后风响,竟是有兵器袭来。
沙海深处,杳无人迹的绝境,哪里来的刺客!
已经来不及回头,瞬间集聚全身力量在手,拔出腰间长剑,横腕扫向身后。
是个高手,使一柄窄细的短刀。脸上蒙了布帕,全然看不到面容,只见身影如风,刀刀直逼要害。若论单打独斗,这世上除了七宝无人是李重耳对手,然而刚刚经过多日大漠跋涉,行走都已经艰难,武力不及平日一半……
身边当当当金属兵刃交响,是百里孤鸣被另一人逼在湖中,也在密不透风地对战。百里孤鸣的武力更不及李重耳,一旦失手,那人合围过来,教李重耳如何招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