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都死啦,已经死在同寿殿里啦,是章老头救出我们的尸首,以琵琶复生。”史琉璃又哭又笑,竭力压低抽泣:
“章老头不肯同去攻打宫城,说是要继续隐藏身份以策万全,我还道他贪生怕死,却原来真是有先见之明。只可惜他管不了这里,没法救你出来。喏,我索性叫他送我进来,找到这间离你最近的牢房,想法子挖出一条通道,救你一起逃走。”
“傻瓜,这间牢房,哪有逃走的机会。”
柳染仰起头,望着四周茫茫黑暗,语声依旧从容宁定:
“别挖啦,就算挖穿地面,也只有多陷你一人进来而已。你自己保重,马上离开,请章公想法子救我复生便是。”
“说得容易,谋逆那是凌迟的罪名,千刀万剐了,还怎么救你复生?”
柳染淡淡微笑一下。“化身尸鬼,也一样可以杀贼啊。”
下层牢房的石门,一阵铿锵巨响。史琉璃刚刚张开的嘴巴,猛然闭紧,急切俯身在石缝前,眯着眼睛向下窥看。
牢门外的铁锁,哗啦啦打开。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一道灯光射入,刺得柳染瞬间闭紧了双眼。室中脚步杂沓,一阵阵的低语,终于又渐渐回复静寂,柳染睁开眼睛,只见室中多了两个人影。
一名年老宦官打着一盏风灯,躬身侍立在旁,正对着柳染的,是一个身姿威严的中年人。披锦缎斗篷,戴绣龙风帽,风帽下露出两道浓眉,一双虎睛,眼中精光灿烂,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柳染,正是李信。
柳染的身形,奋力向前挣去,奈何双臂被牢牢绑住,只挣得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
李信一言不发,负着双手,凝视柳染良久,微微侧头,向身边的王怀祖示意。王怀祖放下手中风灯,快步上前,颤巍巍的五指,撩开柳染额前乱发。
苍老的手指,冰冷,干硬,将披散的长发,全部掠在耳后,露出柳染面容。
清俊的长方脸,鼻梁高挺,轮廓分明。满面血污,异常憔悴,却丝毫掩盖不了黑眸中的光芒,如两点寒星,冷冷盯着李信。
李信极慢极慢地点了点头,深深吸一口长气,又缓缓吐出,悠长叹息在空阔的室中激起隐约回响,带着莫名的诡异之意。
“事到如今,朕倒不知该怎么与你对话了。虽然十九年来,朕日思夜想,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庆功,为时尚早。”柳染淡淡一笑:“上天已经注定,我会亲手报我的仇怨。”
李信又点了点头。
“报仇,报仇。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朕所作所为,也只为报仇而已。李谭那贼子,自少年时便欺压我,册封太子后更是变本加厉,血海深仇,何止一桩。朕一剑取他性命,未教他受更多苦楚,已经算是相当慈悲。”
“呵。”柳染冷笑一声,静室中余音袅袅,满是悲凉:“兄弟相残,有何慈悲可言?无辜家人屠戮殆尽,有何慈悲可言?一把火毁尸灭迹,连累无数宫人丧生,有何慈悲可言?”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自古以来便是成大事的要诀。”李信在室中慢慢踱步:
“李谭六个儿子,一旦放生一个,便是后患无穷,你的存在,就是例证。当时太孙李玄已经二十一岁,手下已有势力,朕若玩什么慈悲,放过他,他倒是会放过朕吗?李照和李密也都已经成年,眼看着父亲被朕杀死,会放过朕吗?”
朝靴下的脚步,在柳染身前停止,那双虎睛转向柳染,仍与柳染灼灼对视。“就算是最小的李冉,才三岁的孩童,都懂得不放过朕。”
“朕杀死了他的五个兄长,持剑面对他的时候,也真有些心软。没错,朕不是虎狼,亦是血肉之躯,有人性有人心。那孩子与我阿四阿五差不多年纪,胖嘟嘟的小脸,一双小眼又黑又圆,要一剑取了他的性命,也真是有点不忍。”
“但是朕持剑犹疑的那一瞬间,他颠着小腿,跑上前来,照着朕的腿就踢了一脚。口中不住尖叫:‘坏人!坏人!我要阿兄!坏人!’”
柳染的牙关,狠狠咬紧,眼中灼灼烈焰,燃亮冰冷眼眸。李信却依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口中缓缓说下去:
“朕必须下手了,对不对?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懂得报仇,长大了可还得了?朕手中的,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剑挥去,便斩下他的头颅。”
柳染的神情,微微一动。
李信仔细审视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继续在室中踱步:
“没错,朕砍了他的头,任那小脑袋随着血流飞溅,在地上滚出老远。没了头的身子,还依然扑上前来,抱住我的腿,怎么踹都踹不掉,流了我一腿的血,那诡异情形,我半生征战沙场,也是见所未见。”
“这故事编得。”柳染笑道:“我都不忍卒听。”
“你得听下去,这故事与你密切相关。”李信仍然缓缓说下去:
“之后十九年,我不断做这个梦,梦见一个无头孩童向我索命。你说得没错,就算当时仓促混乱,没来得及细验生死,但是一个被砍掉脑袋的人怎么可能活着,还能长大报仇?这等荒唐故事,朕也不忍卒听。然而不断有讯息报来,确凿无疑,东宫三友带着李冉逃亡江湖,伺机向朕索命。”
第212章 元宝耳朵
◎深邃的黑眸只告诉她一句话:不要出声。◎
“今日见到你,朕终于明白了。你长得确实很像李冉,也很像太子李谭,难怪人人都信,但是真的李冉,早已死了,你只是他的替身。”
“我是不是李冉,东宫三友最清楚。”柳染又是一声冷笑:“他们毕生追随太子,岂能认错太子血脉?”
“没错,你是不是李冉,东宫三友最清楚。李冉自幼在他们怀抱中长大,情同父子,怎能认错?还记得李冉牙牙学语,李谭教他唤萧澄明‘萧叔叔’,他却叫成‘小叔叔’,见安海山身形高大,又唤他为‘大叔叔’,每次乱叫,众人都笑成一团……唉,他们东宫,真是和睦,我与我的家人,都没有那样亲密。”
“所以,这个局,根本就是他们设下。你只是他们的一个傀儡。”
李信慢慢走回柳染面前,端详他的面容:
“朕倒也佩服他们,从哪里找到这么像李冉的人呢?那夜同寿殿中相见,真把我吓了一跳。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室中静寂良久,柳染才冷笑一下。
“我是李冉。”
李信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震得一旁风灯的火苗都是一阵飘摇。
“还真是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或许你自己也蒙在鼓中吧。来,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不是李冉,还是昨天王怀祖提醒的我,要看看你的耳朵。”
那天子近前几步,与柳染咫尺对视。
幽暗室中,两人眼眸中精光闪烁,竟比灯火还要灿亮。柳染一头披散的长发,已经被王怀祖仔细掠在耳后,清晰露出双耳,李信视线移动,缓缓扫视其中。
“李氏皇族,有一种元宝耳,历来被视为吉兆。先帝,先帝的父亲,祖父,都生得一双元宝耳,形状厚而圆润,耳轮招风,耳垂巨大,活像一对元宝。”
“你不用看朕,朕没有长这样一对耳朵。我们兄弟十人,长大成人的六个,其中唯有李谭长有元宝耳,着实令我们兄弟艳羡,都道他是天生的太子之命。”
“李谭六个儿子,个个都是元宝耳。先帝有一次私下里说,这就是天赐的福祉,说明李氏皇权后继有人。这话听在我耳中,当然是十分的不受用,可是耳朵都是天生长就,朕再不甘心,也无法改变自己耳朵的形状。”
“没错,身材会变,眉眼会变,然而耳朵形状,无法改变。李冉的耳朵,朕仔细端详过,绝不会从那时的元宝耳,长成如今你这样薄而直的形状。你这耳朵,比我的还要纤薄很多,从面相来说,呵呵,不是福相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