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画廊集》,1936 年 3 月,上海商务印书馆)
《记问渠君》
济南北园,是我的旧游之地。这次因为北京地方有不能再住下去的样子,
便暂行逃来这里安顿。山光水色,都无改于昔日的潇洒风韵,然而,旧地重
来,已是十年之后了。
那时候,大概是刚从乡下来到省城的缘故,总觉得一切都新鲜有趣,直
到现在,当年所得的印象还都保持得非常清楚。譬如,在校内有一棵很大的
垂柳,几乎给庭院搭了整个的凉篷,每当风清月白,那位学佛的先生便约了
同学们在那里谈天,先生是喜欢禅宗的,便常谈起那些硕德积慧大和尚的行
径。又如,同学中有一位牟君,他的马褂,长几及膝,袖子却短到不能遮拦
腕肘,黑皂布帽上钉一朵鲜红的缨儿,那一切铺排不一定觉得好看,却也别
具风趣,现在尚听人说,这个人已漂流到海外去了。还有,一个因为头上留
下秃疤记号而早蓄了长发的孙君,一个因身上有不良气味而常以花露水洗澡
的左某,等等,都还记得。而其中使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问渠君了。
在操场的北面,是一列带着稚气的洋槐丛林(现在,都已蔚为乔木了),
东面,是一条清浅的小河,其他方面,多是荷塘与菜圃,从东海之滨直达济
南的一条铁路,在学校的北面经过,相距只约半里。我喜欢这地方。每至黄
昏,或夜已苍茫的时候,尤爱独自在那一列洋槐丛下,享受一个寂静的时辰。
大概是一个秋的晚间,记得洋槐的叶子已渐为霜露所染,微风掠过树杪木末
时,便常有得秋独早的黄叶离枝落地。我一个人正在那里低头闲步,忽然,
被某种声息所惊动:象风吹的落叶声,又象什么人在叹息,抬起头时,却正
被我窥见,在一丛树后,有一个白的影子。如不是那影子先向我问了一声
“谁?”我大概是要急觅归路的了。
“啊,问渠君吗?”
“啊,原来是你。”他走近来,回答。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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