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人已当真死了,问是什么原因呢,他们却又向我提起了“红色的
后一”。这个题目同他的死大有关系。并说,他早已是个有病的人,自从国
民党的军队来到之后,眼看到多少年青人在那里卖朋友自首,他担心他也会
被什么人指认,加以检举,病势就更重了些。后来,这人便消灭了,被人用
一个木盒子装好埋葬了。没有人能知道他死时的情形,只知道他确已不在罢
了。
我不能再作详细探听,默默地向人们辞别了。熟人说:“没有人能知道
他死时的情形。”这人活着的情形不是也很少为人知道吗?然而我却总爱想
象,总想出他的死是一个悲惨的死。他受着邻人的欺侮,受着妻子的嫌恶,
病了,病在一张极污秽的床上,而且死在一个恐怖中,剩下一个被人欺侮的
母亲,也已是残年了。当夜,我住在泰山山腰一座古庙里,大概是大雨之后
吧,山里的泉水,万马奔腾地向下驰去,发出吓人的声响,又加以松风呼啸,
自己就象在海涛中夜行,草间萤火明灭,时有虫声如诉,这时候,我又想起
问渠君那一副可悲悯的样子来了。我好象看见他,穿了他平素所穿的一身肮
脏衣服,卧在床上,带着恐怖的神色,四肢硬僵僵的,尽人抬入白木棺材里
去。又想,问渠君的墓上大概已是荒草披覆了。不见问渠,如能到他的墓上
看看,也许可以安心。但为了另一件事,我却不能不于次日便离开了这临时
的省城。此后,听说“红色的后一”同班中又有几人因坚持自己的理想而死
去,他们也常被我忆起,但总不如忆起问渠君时那么亲切,那么怀念和怜惜。
今次重来北园,颇过了些悠闲日子。在铁路上跑跑,看看远山近水,或
到母校里走走,认出一些往日的痕迹,尤其当我走在那一列洋槐的荫下时,
总想起我的亡友问渠君来。住在一处的有位严君——同在北园读书时,他是
小学部的小同学,现在已是大学三年级的学员了——我把问渠君的事情告诉
他,他说,他也曾注意过这人,并说,问渠君那相貌就特别引人注意。
(选自《画廊集》,1936 年 3 月,上海商务印书馆)
第 7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