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安心独享这把大椅,无奈孟太太坚执太甚,以为这里的高卑之分不可
随便,这很简单,大椅子总比小凳子坐起来舒服罢了。盂太太偶然也会占有
这把大椅,然而那是暂时的占有,孟先生一到来必即刻起立,仍旧归到自己
的小凳上。
孟先生和孟太太过着这样和乐生活,真可谓如鼓琴瑟了,然而这里却也
难免鼓出悲哀调子:他们都常常闹病,而且为了刻不容人的时光,他们不能
不常常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命运上去。这不是他们自己,就是住在一处和他们
相熟的人也不能不如是想。他们两个太恩爱了,他们应当永久这样生活下去,
万一其中有一个早早走开,余下的一个又将怎样呢?人们常这么担心着。
某年秋,盂太太因为痢疾病倒了,据医生说必须吃上好人参滋补,孟先
生无可如何,只得允许给人家画一张百卉争艳图,向一个大户人家讨了人参
来。孟太太平素纤弱如纸扎的一般,又怎能经得起久病。吃了人参也无效,
在一个落着冷雨的晚间死去了。自从孟太太死去,孟先生便很少作画,某次
有友人索画桃花,因且泣且画,竟弄得满纸泪痕,只好把桃花改涂为鸡冠花
完事。盂先生原来是沉默寡言的,此后却变得多言了。一个人不能自遣时,
便不得不找人闲谈,而谈话的主题却总是孟太太一人。天气冷了,他说孟太
太夜里回来过,并劝他多穿衣服,因为他看见他的衣橱开了。他说他已经告
诉孟太太说,“你放心吧,我已经添上衣服了”。孟太太平素无甚嗜好,只
有时吸几口水烟玩儿。他说他梦见孟太太来向他要水烟了,于是把水烟火枚
之类拿到她的坟上去焚化。妇女们时常听了这些谈话而感动得流泪,只有少
数年轻人听了会暗地发笑。
孟太太死后不到半年工夫,孟先生便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但没有人知
道他的详细住址,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后的情形,只有人于无事闲谈时还常常
提到:“那两个狐狸,那两个狐狸……”
(选自《银狐集》,1936 年 11 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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