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的炉子经久不息的烘烤着,活生生的人推进去,出来却只剩下一抔黄土,身前再多的爱啊恨啊,风光啊荣耀啊,苦痛啊悔恨啊,全成了虚无。
沈晏白闭上眼,死死地盯着那一扇门,紧张与害怕几乎快将他淹没。
幸好,江中屿最后出来了。
沈晏白飞快的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怎么了?江中屿仿佛一切如常,甚至还揉了揉他的腰轻声宽慰道,害怕了?
嗯,沈晏白压着声音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很担心你,江中屿。
别担心。江中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虚无缥缈的响起来,再怎么样,也还有你陪着我。
沈晏白点头:嗯,我陪着你。
叶静的尸体被推进火化间。
沈晏白蹲在地上,看到突然冒出来烟的烟囱,想起自己有一回主动去找叶静聊天,叶静跟他说的那些话。
叶静当然不可能不爱江中屿,她是他的母亲。
可她更多的爱却给了那个早已经投胎转世的江竟,一辈子兜兜转转都还在原地等待着。
江中屿站在那里,靠着棵大树,仰头望着烟缥缈而起,最终消散在空气里,沈晏白与他十指紧扣,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掌心。
你说江中屿问他,她咽下安眠药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个想法是终于解脱了。
沈晏白愣了一下。
我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她苟活在这人世间,没有哪一日是快乐的,江中屿收回视线,眼神望向前面不知名的一个点,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回忆,如果不是我,可能她早就选择殉情了。
江中屿的情绪往下压,压到了极致。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他不苦也不闹,可就是让人觉得此刻他非常难受。
沈晏白也非常难受。
江中屿沈晏白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你别这样想。
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遗憾,江中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遗憾父亲没能再活久一点,遗憾我能感受到的父爱和母爱,从父亲离世的那一刻开始,就结束了。
其实伯母很爱你。沈晏白说,你看最近这段时间,她开始尝试着走出去了,跟我们的话题也变多了,甚至开始接受我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怎么会尝试接受他儿子喜欢的人、接受一个男人呢?
沈晏白说着说着,想找一个例子来佐证,也觉得苍白无力。
这段时间,叶静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为了自杀做准备。
或许她也感觉到了愧疚,所以竭尽所能的给江中屿留下最后的一点无力的回忆。看似美好,实则是一味砒霜。
她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根本没有考虑过江中屿。
或许吧。江中屿收回视线,转过头冲沈晏白笑了笑,说,我早已接受了这些事实,所以你也不用竭尽所能的想要安慰我,我没事。
沈晏白的声音闷在江中屿的颈窝里,很缓慢很低沉的说到:你怎么可能没事儿。
江中屿的身体微微一僵,反抱住沈晏白。
想哭就哭,沈晏白说,我会假装没有看到,但我的肩膀会给你靠。
但江中屿还是没有哭。
沈晏白想他应该是麻木了,就和自己一样。
最开始想到那件事就会觉得难过,但时间久了之后,就成了一道伤疤,它还在那里,虽然没好,可是已经不那么容易痛了。
叶静的墓地买在江竟的旁边,时隔数年,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发旧的老照片和崭新的新照片,江中屿站得远远地望过去,叹了口气说到: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拖累她这么多年,等到下去见面时,都已经人老珠黄了。
这一次沈晏白只是抱了抱他,没有出声宽慰。
葬礼办完,一切都归于平静,再看那座小院儿,难免让人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以前江中屿虽然在坐牢,没住这里,可总是知道有一栋房子等着他回去,如今人不在了,房子也没有了意义。
明天我去做志愿者那里报到,江中屿摸摸沈晏白的头,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要。沈晏白说,江中屿,我们还能一起出去旅行吗?
当然能。江中屿肯定的回答他,等这一次的任务完成了我就跟你一起,反正我时间很自由。
好。
江中屿推开叶静的房间,这几日屋子里都开着窗,所以那种潮湿腐朽的味道淡了不少。
被子还铺开放着,一切都像是叶静还活着的样子。
沈晏白上前去把被子叠好,眼睛瞟到床角的那本日记本上,不由得开口说道:伯母好像每天都在写日记。
也不是每天,江中屿把日记本拿起来,说到,我以前偷看过她的日记本,最开始的都是他和我父亲你来我往的情书,后面都是记录她每天做了些什么,写给我父亲看的。
江中屿说着翻开了日记本,一张纸飘飘悠悠的,突然从书本里掉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床上。
江中屿把它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视线却突然顿住了。
那是一张火车票。
一张去往西安的火车票。
时间显示在九年前,江中屿入狱的第二年。他疲惫的与监狱里的各种不公与打压对抗时,原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可可西里,叶静也曾挣扎过要不要来看她一眼。
江中屿不知道她最后为什么没有来,但原来她也曾尝试过为自己的儿子走出这方寸天地,去一个自己从未去到过的远方。
原来她是爱他的,尽管这爱只有那么一点点,但她是爱他的。江中屿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么一个笃定的念头。
那天下午,窗外的晚霞烧透了半边天,火烧云在窗棂上映出橘红色的影子,江中屿坐在角落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火车票,终于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揉搓在一起,泣不成声。
沈晏白把自己的肩膀借给他靠,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第101章 我爱你
可可西里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夏天。
街角有几簇野花悄没声息的开了,馥郁的花香绕过弯曲的小巷,争先恐后的挤进警局。
沈晏白没想到自己再回这个小警局心境竟和之前有了这么大的差距,老曾和其他几个警察忙碌着给小偷做笔录,江中屿还没到,沈晏白坐在角落里看电影。
下午六点左右,老曾终于空闲下来,跑过来问道:无聊么?
还行,沈晏白说,看你们办案也挺有意思的。
老曾笑着看了眼手表,说:我们先过去烧烤店,老江啥时候到啊?
他说他还有半小时左右,沈晏白把电脑关了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一入职就开始请假,你们领导不会对他印象不好吗?
嗐,有啥印象好不好的,他这都是帮忙,又不是要给他拿实在工资的,老曾摇头道,再说了,老江现在也看不起那点工资啊,我听仓拉说他现在一幅画都得卖五位数呢。
以后还会涨的,沈晏白颇有自信的说到,到时候就是天价了。
小女警瞪大眼睛凑上来:真的假的?五位数?沈晏白后来才知道小女警姓卫,大家都喊她小卫。
见沈晏白点头,小卫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我和江哥关系还不错,你们说我管他要一幅他能答应吗?
肯定能啊,老曾说,老江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别说一幅了,就是十幅也没问题。
一幅可以,十幅我不同意。沈晏白轻描淡写的给拒了,道,我现在没有工作,江中屿还得赚钱给我挥霍呢,哪能他自己先挥霍了?
小卫直乐呵:一幅就行,一幅就行。我保管不卖,自己留着收藏。
一群人把东西收拾好了,开着面包车往烧烤店去。去的人不少,面包车根本坐不下,小卫不知道从哪儿拖出来个三轮,沈晏白主动要求坐三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