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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胖一瘦的两名弟子,许不矜一说,毕落阳就知道是谁。后面的事,回去问一问也不难知道真假。毕落阳心中一怔,难道许不矜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一直都错怪了许不矜,一直都恨错了人?
他头脑混乱,尚且没有头绪。
他们躺倒的地面突然变化,黄沙无风自动,像是河流中的水,缓缓流动。
许不矜和扶第微感诧异,第一时间跳出流动的沙圈。
毕重山伤势较轻,反应也算及时,蜷身一滚,落在沙圈外围,而毕落阳、毕石南两人却越挣扎,陷得越深。
毕重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拉动,他一手拉着一个,慌张不已:“大哥、二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
毕落阳道:“别管我们,流沙的范围越来越大,你赶紧退开。”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兄弟几个发过誓,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谁也不会放弃谁!”
毕石南半个身子都陷入沙坑中,动弹不得,无奈发出一声哀叹:“重山……”
陷入流沙会发生什么,许不矜曾听陈衷说过一嘴,但他沉默旁观良久,然后一脸冷漠,拔腿离去。
他走得飞快,背影决绝。
扶第远远跟着他,不发一言。
许不矜与落石惊山的恩怨越结越深,能解开的也只有他们自己。
走出两里地,许不矜忽然顿步,从后面看,他双肩明显耷拉下来:“扶第……”声音极轻,像是在征询扶第的意见。
扶第即刻会意,同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我去。”
许不矜赶往藤蔓密林,还没见到巨茧,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他心头急跳,两腿直打颤。
好不容易看到藤蔓结成的巨茧,一望茧内的情形,膝盖一软,就差跪下去。
巨茧内唯有那一峰死得透透的双头驼,四面藤枝溅满鲜血,地上是打斗的痕迹,却不见颜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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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身陷炼狱
颜聿捂着不断溢血的胳膊,在漫漫黄沙中走走停停,脑子里混乱得很,一会儿想起抢走骨石链子的那个少年是戚庭月的家奴,一会儿想起那一峰双头驼循着味道而来,一会儿想起尘坷将他推向双头驼,然后右臂传来剧烈咬扯,被狂躁的双头驼拖曳着在巨茧内绕了两圈,他几乎要痛晕!
但也因为疼痛,他从绝望中茫然回过头,认识到眼下身处的状况。
巨茧内只剩他一个人。
右臂被紧咬不放,背上、腿上因大力摩擦搓破一层皮,倘若不尽快做些什么,便是拖也被双头驼拖死。
痛感激发斗志,他与双头驼殊死拼杀,既然双头驼不肯松口,他便用仅剩可以活动的左手凭空接住一条抽来的藤蔓,塞进双头驼大张的嘴里,缠绕到它脑后收紧绞死。
双头驼蹬腿闭眼,听得它呜咽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了。
颜聿一下子卸了力,就着这个姿势,靠着双头驼仰面躺了一会,等体内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心口的经脉钝痛淡了一点下去,才有力气把双头驼的双颚掰开,他想抽回右臂,可右臂已然不听使唤了,双头驼上下尖獠牙几乎穿透,戳出四个血淋淋的血窟窿,深可见骨,看起来触目惊心,倘若……许不矜看到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没有了骨石红绳,这片血腥之地,招引越来越多的蝎蚊,他忍着心口绞痛,耐下性子等了又等,一直不见许不矜回来。他忘了等待的人总是嫌时间漫长,加上他失血过多,意识淡薄,一炷香时间便以为过去了很久。
他不喜欢等,尤其是在这么昏暗的地方,叫他想起失足摔落的那个崖底,漫无边际的等待,饥寒交迫的绝望。那个时候,他尚且以为家里一定翻天覆地、焦头烂额地盼他回家,这是支撑年幼的他一路找回去的信念。
讽刺的是,事实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他自诩精明聪慧,可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他便不是那么确定了,也不敢确定了。
心里越想越慌,他不愿坐以待毙,于是起身离开这片狼藉。
藤蔓林有诸多岔口,他一边颤颤巍巍走着,一边用血液在地上留下鲜艳的五瓣梅标志,只要许不矜看到,就能顺着五瓣梅找过来。
但他没有等到许不矜找,便因思绪繁杂、体力不支,一头栽进漫漫黄沙中。
长远的足印,被风沙湮灭,广阔的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终究只有他一人。
恍惚中他似乎躺进了潺潺流动的泉水里,随着水流越飘越远,越陷越深。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是流沙,陷进去多半会没命,但他实在太累了,不想动弹,甚至觉得日落之前的黄沙还有一些暖意,躺在里头可太舒服了。
他昏睡又醒来,醒来又昏睡,很难分辨是痛醒的还是冻醒的,只是反反复复地受此折磨。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线,什么也看不见。
颜聿单手抱着自己,右臂愈发麻木,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喊:“颜聿……”
“颜聿,你在哪里?”
浑浑噩噩的脑子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陡然清醒,想要翻身起来回应这个声音,但他很快发现,他起不了身,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谁在胳膊失血过多的情况下,熬过冰冷的一夜,都会头疼发热,咽喉肿痛。
颜聿蜷起抱着右臂的手指,抠进双头驼利齿咬破的血窟窿里,本已冻住的血肉,又流出血来。
冷汗一层层涔出,他咬牙哼哼,默默挨着,除了靠痛感发挥身体潜能,想不到其他办法能够迅速帮他恢复多一点点力气。
“许不矜……”发出来的声音仍似蚊蝇,几不可闻。
“五瓣梅的标记怎么指到荒漠就消失了?”
“颜聿不会和尘坷一起走的,他一个人会去哪呢,他不可能走得比我们还快。”
“碧梧附近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双头驼伤了他?骨石遇到凶兽会失效的!”
是许不矜。许不矜真的追随标记找来了。且就在他头顶正上方的位置。
咫尺天涯,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岩石,却看不到摸不到。
只听扶第劝慰道:“别胡思乱想,我们来的时候,双头驼没有袭击颜聿,它只是两个脑袋的骆驼,算不上凶兽……”
“是、是,颜聿不会有事的,他那么聪明,双头驼肯定是他杀的。”
扶第十分纠结道:“许不矜,我是想陪你找到颜聿再说的,可是我怕来不及……毕落阳走之前说、说你师父……应下青河派掌门的挑战,身负重伤,怕是时日无多了……”
许不矜的语气从彷徨无措转冷:“扶第……你不会说谎就不要说……”
“你以为我会拿裴庄主的性命跟你开玩笑?”
“你就是在骗我。”
“许不矜,你一天一夜没阖过眼了,我知道现在的你很不理智,但……”
“我很理智!”利刃在干燥的风里发出拙钝的破空之音,“我不对朋友动刀……所以,再多说一个字,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静默。
扶第真的住嘴了。
突然一声重击,有人倒下,片刻后,一个沉重的脚步渐渐远行。
头顶上方只余一片死寂。
意识到上面发生了什么,颜聿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身体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承认吧,你又一次被丢弃了。”
这一路走来,越是与许不矜朝夕相处,越是清晰明白许不矜对谁都是很好的,不管是扶第、沐昀、裴常儒还是落梅山庄的其他人,许不矜的性子就是如此,对谁好都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如果其他人有需要,许不矜当然会毫不迟疑地到他们身边去。
可笑,他苦心孤诣想要重塑心脉,做一个正常人,如今却连右臂都残了。
他在孤寂中心灰意冷,又在心灰意冷中点燃嫉恨之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