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那时明明没有说错,她为什么要骂我?
第六十章
她没说错什么,墨书也没说错什么。
是这个世道错了,是她们的身份错了。
余沙的声音简直要颤抖起来:小画,算我求你,跟我走吧。
陆画终于肯转过头来看他,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说着她一把掀开被子,展露出脚踝处的疤痕。
那伤痕经过了岁月,依旧像是两条无比丑陋的蜈蚣,又像一副无法挣脱的镣铐,紧紧盘踞在她的身上,封去她所有的退路。
她近乎癫狂地把手推到余沙面前,和脚踝上如出一辙的伤疤同样盘踞在她的手腕上,手指上。
我已经毁了,余沙,我毁了。陆画说,她徒劳地睁着眼,她早就不会在为这件事流泪了。
可是她依然觉得疼。脚疼,手疼,心里也疼,日日夜夜,辗转难眠。
活着太苦了,可是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陆画所有激愤的情绪仿佛在把手摊开给余沙看的那一刻就倾泻了干净,她目光里因愤怒燃起的火光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另一种不祥的神采出现在她的眼神当中。
你走吧。她说,今夜的事我谢谢你们,以后不必再来了。
余沙深深吸了几口气,每次见陆画都不免要这样痛苦一场。
怎么可能不痛苦呢,看到她的样子,她的手,看到面目全非的洒金院和柜里已经泛黄了的宣纸。
牡丹书院的院墙可以涂白,死去的姑娘们可以换成新人,可是陆画回不去了。
她被留在这里,延续这场漫长的酷刑。司恩,清歌,旬二,沐窈,任谁都好,都在那场浩劫之后找到了新的活下去的方式,除了她。
她仿佛已经在那个晚上彻底死去了,又仿佛永远活在那个晚上。
余沙深吸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画,陆画!你听我说,现在不比当初!如今天下局势微妙,李家虽然雄踞一方富可敌国,但是关家亦有入主中原之意,朝廷这些年有翟谡,同样有起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内战就在眼前!如今三方都筹备多年,只缺大义名分!牡丹书院之事骇人听闻,极乐方也流入民间为祸一方,岂不是把绝好的刀?!现在关家的世子和定州的太子都在漓江了!
那又如何?!陆画霍然起身,甩袖看向余沙,震声开口:靠关家?靠定州朝廷?!要让那些敲骨吸髓的虎狼之徒踩着我辈的骨头去夺那天下吗?!
余沙忽然觉得舌根发苦,说话也觉得艰难:小画,我知道你苦,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李家权势滔天,漓江贵族蛇鼠一窝,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画忽然就冷静了,她脸上还泛着些许潮红,眼睛却清明下来。
余沙,我知道你考虑了很多。她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想办法收容牡丹书院流离出去的女孩,虽然没成,但是我,我们,都感激你。
陆画的语气近乎悲哀:我知道你想救我们,想恢复牡丹书院的名誉,也知道你是真的没办法了。
没关系的余沙。
我有办法。
她这句话里的不祥简直扑面而来,余沙不敢去细想她嘴里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实在是不能不去细想了。
蓝百灵的药,还是什么。他抖着声音问:你想怎么做,像今天这样,一个个给他们喂药吗?
陆画看着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余沙觉得自己怕是猜对了,瞬时急火攻心,就想出口再劝她。
陆画视线却偏了,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
余沙忽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一惊,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关澜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已经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关澜见他们注意到了自己,神色现出一分窘迫,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半点不提他们之前的对话,开口:我在二楼见远处有人提灯笼往这边走,想来问声要不要紧。
此时二人身处牡丹书院,并不算是完全的地方,纵然陆画打了包票,也不能全信。万一有什么变故,余沙首当其冲就有麻烦,更何况二楼还有一个。
这是正事。陆画不便起身,余沙便借着阴影的遮蔽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下,开口:棋院的灯。
陆画想到什么,开口:是司恩。
关澜问:要紧吗。
陆画神色略变,有些无奈,她知道了。
三人在三楼等待。
棋院的人在一楼和几个留守的小丫头交谈几句,交了班。丫鬟们守在一楼,司恩独身往三楼去了。
到了三楼,一抬头,正好撞见关澜,余沙站在陆画床前,几人正好大眼对小眼。
司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叹口气:你真是一天都不让我多等。
陆画不知是不是和余沙吵过架,精神好了许多,开口:已经等了太久了。
司恩听她语气轻松了些,知道是事情已经办下,所以心中石头轻了,更觉悲意,又不能对着陆画说,见着余沙也在,索性在他身上泻火。
她看着余沙,打量一会儿,开口:我竟不知你还活着。
她这话一出,余沙还未开口,关澜便先问了。
什么叫不知道他还活着?
余沙:
司恩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她何等聪明的人,瞬间明白了恐怕余沙和这世子之间还有桩官司,倒也不急着替人捅破,随口敷衍道:讽刺人的话罢了,见着他的金面不容易。
她把这话绕了过去,直接问了重点。
李王爷现在在哪?
关澜回答:二楼左边第二间,我放在榻上了。你们那是什么药,我看似乎并不急着要人命。
司恩不答,只说:既然如此,这里的事已经了了,后续自有我牡丹书院的人料理,世子和余公子不妨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免得惹麻烦上身。
司恩,我
余沙还想要多说什么,司恩却打断了他:余公子,沐先生还在见容阁等你。
她如此直白的赶客,余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悻悻地闭了嘴。
他走的时候最后看了陆画一眼,许愿一般地开口:小画,你真的,再想想,不要做傻事。
陆画没说话。
他和关澜就终究只能这么走了。
走之前,关澜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个瓷瓶,递给司恩,解释:这个处理尸体的时候撒上一些,会比正常的腐败速度快很多。
司恩拿着瓷瓶有些无语,不由得问了一句:世子博闻强识,这种东西都有。
打猎的时候处理猎物的。关澜解释:谢谢你喝酒的时候为我解围。
司恩把玩了一会儿那个瓷瓶,问:世子不怕我以此物为饵,利用李王爷,挑拨南北关系吗?
关澜说:那你不能用这个。叶绾绾那里才有带关家标识的瓷瓶,回头我找找。
司恩:世子当真不在意?
关澜说:若是需要,李王爷不死也会是我杀的。若是不需要,我就算今天当着众人面杀了他,也会是他自己撞到我的剑上。
司恩失笑:世子通透。
关澜纠正:不是通透,事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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