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适应这光线,再往外看时,看到的却不是刑场,而是一个带着包袱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也穿着金盏阁侍女的衣服,发髻有些乱了,眼神有些惊惶不安,就站在那看着她。
这时引她出金盏阁的弟子动了,他行了个礼,领着司恩和那女孩子走到了一处金盏阁的偏门。
司恩这才如梦初醒,开口问:你是要放我们走?你是谁的人?
那弟子显然是被吩咐过的,饶是司恩一再的纠缠追问,也半个字不说,只给她们开了侧门,意思是让她们快走。
司恩还没弄明白这情况,还想再问什么,旁边一直跟着走的那侍女却上前拽了她胳膊,沉默地把她拉出了偏门。
司恩此时身上虚,没扛住她拉,等她们人一离开金盏阁。那送她们出来的弟子就立刻把门又关上了。
司恩被这一连串的变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脑子里疯狂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厢还没想明白,就看眼前那个强拉她出来的女孩子,一脸煞白地站在那,忽然就开始掉眼泪。
这眼泪把司恩打了一个激灵,她想起被抓进来之前余沙和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带着一分不可思议,对着那姑娘问话:你是绿江?
绿江听了她这话,哭得更凶了。
这就是了。
司恩想,马上又开始头疼起来,心里很难不骂余沙一句脏话,觉得这人算来算去一套又一套的,感觉跟耍着人玩没什么两样。
她这愤懑还没浮现到面皮上,又被眼前绿江的眼泪击碎了。想了想,明知又是余沙的算计,却实在不忍心不入套。
你主子让我给你的。司恩从怀里拿出那个她一直放在身上的锦囊,递给绿江。
她给了这个之后没急着离开。这代表着生的锦囊,虽然她没有拆开它的兴趣,却也很好奇,里面放着的到底是什么。
绿江一听到余沙的名字就强忍着不哭了,脸上还犹带着泪珠,迷蒙着双眼就把那锦囊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的东西。
绿江本来视线就有些模糊,看这些字更觉得眼晕,只好往显眼的地方看,这些黑字最下面,余沙用朱笔写了一串小字。
遇到绿江,让她看着,拣一段儿背给你听这都什么啊。
绿江默默跟着念完,抱怨了一句,下意识地跟着去看了上面列的那些,原来俱是些书和文章的名字,她不明所以,举起袖子擦了擦哭肿了的眼睛,还是照着做了。
是以北迁,漓江兴。显德三年,以功上至侯者,据漓江而为异姓侯李,北临汾阳、洛水以西至嘉岭,为旧蜀
司恩听她被了两段,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绿江究竟是在背什么之后,登时感觉一个霹雳炸开在头顶上。
那一瞬间,司恩忽然又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和叵测。它似乎总偏爱于愚弄她,在每一个她觉得尘埃落定的关口,再轻描淡写地左右她前进的方向。裙内日_更_二#氵%泠浏)久二氵.久浏
她知道绿江背的这些东西,纵然她看的不全,纵然她不能全部背下来,但是她知道。
这是墨书生前,书写过的,编撰过的书。
这些怎么会留下来,怎么可能留下来呢?它们早就应该随着牡丹书院的覆灭,如同陆画的画,旬二的琴,被埋藏在那个仿佛不会天亮的长夜里。
绿江不知自己在司恩心中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她背了一两段,又去看那条子上写的内容,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哭着抱怨人:他写这些做什么呀,也不给人安排点活计都是这些书
司恩从恍惚中醒来,一把抓住了绿江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声音抖得厉害:你会背?这些书你都背过?
绿江被她突然抓住吓了一跳,但还是哭着点头,开口:背,背的呀,也不知多早晚,也好久以前了。他忽然就搬了一堆书册回来,自己背不说还逼着我背折腾死人了啊。
司恩忽然就又恍惚了,她做梦似的开口,问:他一共让你背了多少书。
绿江皱了眉,眨眨眼睛,想了半天,回答:两部大的,一本是《漓江记要》,一本《观竹馆杂记》,还有些小的就太多啦,谁还记得有哪些不过我看应该是都列在上面应该也能背的出的。
司恩这才如梦初醒,怔怔地放松了抓着绿江的手,喃喃道:他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余沙知道比起挣扎着活着,自己更想了无牵挂的去了。
所以给她留了一个无法自行了断的理由。
墨书不在了,牡丹书院也不在了,牡丹书院的人更是零落在这尘世间犹如一盘散沙。牡丹书院那显耀的十年,更像是只留存在她心中的一场幻梦。梦醒时分,只教人肝肠寸断。这漫长的折磨,这目睹着断壁残垣的每一天都如此煎熬,这怎么让人不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可她看着眼前宛若懵懂的绿江,却发现自己不能死了。她的那场幻梦,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留下了最后的遗产与希冀。
墨书的才学,是牡丹书院得以独立于世的根本。
而这才学依托着书本,留了下来。
然后他把这些推到面前,一句话没说,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在问她,你还要去死吗?
你那主子。司恩呐呐着开口:真是举世无双的第一混账。
绿江一直被余沙瞒着,被狠狠坑骗了一场,此时听到这句话,立即就福至心灵感同身受了,同意道:就是!哪有这么混帐的人!当没人治的了他一样!老天爷怎么就不生个克星来治治他呢?!
而此时此刻,漓江西城门外,在一辆顺着永嘉古道缓慢北行的,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关澜终于醒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是一场真的很漫长的梦境。
梦的开始,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是夜,黑色的浪花滚滚往东卷去,水浪在月色翻涌起闪烁着微光的浪花。
关澜站在河的这一岸,被挡住了去路。而余沙却在对岸,沉默着,用他那一双满是悲哀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纵然那是在梦中,关澜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悲伤而焦灼的心境,他想要施展轻功,跨过这条河,赶去余沙的身边。可那河流是如此宽广,他无数次的起身,又无数次的坠入河流,等挣扎着游到了岸边,却发现依旧回到了起点。
他在那漫长的梦境里,久久继续着这徒劳无功的努力。久到让他久违的,感受到那种生命中无所适从的迷茫。
他浑身湿透着看向对岸,望向余沙那双带着凉意的眼神里,忽然一阵酸涩与心酸从胸口蔓延到了全身。他似乎从那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走向绝境的释然,和终于决定独身赴死的决绝。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坦然地奔向这个人,获得的却只是一些血淋淋的真相,和同样艰难的往事。而他真正想要靠近的那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给予他眼泪,以及更深的沉默和拒绝。
关澜在冥冥中似乎有种感觉,是余沙,带着不容错认的,近乎悲凉的温柔,将他困在对岸那一片安稳的土地上。而他自己,站在似乎越来越暗的对面,即将被黑暗所吞噬。
这无疑是一种最为残酷的刑罚,他给予他安全,温柔,关怀,却独独不给予他信任,和一同赴死的资格。
这对关澜来说,无疑是一场心灵上的折磨。
你为什么不信我。
关澜在睡眠中,终于摆脱了药的桎梏,呐呐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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