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就有点触及他盲区,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哄。
不是的。关澜拿出了全部的柔软和他轻声说话,她她说得不算错吧但其实也不是。
这世上人大多都身不由己,你看,翟谡如此,当日的你如此。是,你们是都身在其位,也许也有许多能力,但是有些事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人并不是赢了就万事遂意,往往是为了赢才要做许多不遂意的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他说得口舌发干,可余沙还是哭,哭得打嗝。他醉得很了,思绪都乱,听不进去解释,一边哭一边闹,让关澜不要废话,倒是给他个能反驳的说法啊。
关澜真的是被他闹得满脑门官司,好不容易,终于从脑海里挖出个答复来。
你想想朗歌。关澜说,你想想《朗歌文字考》,还有那些书。
赢了又如何,赢了也可以死,也可以来不及。关澜给余沙说:墨书的书被人记住,流传,不是因为她赢了。
是因为她写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余沙在做梦。
梦很深,而且很漫长。他一度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耳边似乎有哗哗流水的声音。
梦里他好像是个很天真的人,有人拿给他一本书,告诉他只要全部看完了,梦就会醒。
他就信了,在那里坐着看书,可是那本书太长了怎么看也看不完。
看不完,他也不闹,就坐在那对着书发呆,于是梦也无休止地蔓延下去,待得无聊了,又开始看那本书。
那本书很复杂,他并不是看得很懂,只知道辞藻华丽,文笔优美,就是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几乎都委屈了起来,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坐在这看这么一本书。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快准稳狠地把书给撕了。
于是他挂着泪,来不及思考书没了他是不是就醒不过来的时候,那个明显就是关澜的声音在梦里气急败坏地骂他。
你想醒就醒啊!
余沙醒了。
余沙躺在床上,开始思考。
为什么每次只要梦里有关澜,这个梦的走向就会变得让人有些无语。
余沙兀自无语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昨日喝了酒,他今天的思维都变得很慢很慢,连带着对昨天晚上的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沐窈的话他倒是都记得,倒是关澜后来劝他的那些不是每个字都清楚了。
好在最关键的那句还是记得的。
墨书被人记得,是因为她写了。
余沙从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一室漂浮着的微尘。关澜不在这里,也没有别人来找他,暂时,也好像没有别的事。
余沙在这难得的独处的安静当中,仿佛悟到了什么,他似乎对关澜所有锐不可当,仿佛能够刺破重重迷雾的锋芒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世上是真的有很多道理的,小时候读诸子百家,随便个什么事都能编出铺天的花样来,几家论述你方唱罢我登场,能吵一个月都不带重样,他一直觉得这就是很厉害了。这世上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他这种毛病,和人说话都恨不得捧着书说,非要从书里盘出个什么道道来,好像才有理似的。
可是其实也不用这样。
余沙从关澜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常朴素,单调,以至于辩驳起来会显得十分无力的气质。
那就是凡事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所以风波谷就是义士,平北卫就是贼寇。
所以书写的好就应该流传。
所以赢了也只是赢了,其他什么也不是。
在这样的单纯之下,被人为附着,添加,乃至承诺的许多意义都被消解。那些东西所带来的的所谓荣光,富足和价值都被驱散,终于露出了事情本身的样子。
他现在真的很想问沐窈一句,就算此举算是纵横谋划,依附着余望陵赢了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跟着罪恶之人获取的胜利和书写历史的机会,且不说到底能不能真的如愿,这真的值得吗。
牺牲掉品格,操守,乃至原则,这样的事听起来非常伟大,可这样的做法就算真的让牡丹书院洗雪又如何。
牡丹书院已经没了,再也没有了。它留在历史里,变成一个镶金嵌玉的名字,也不会改变他们这些人经历的痛苦,屈辱,和绝望。
牡丹书院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明明只有他们这些受过其恩惠的人。如果他们为了这间书院,反而变成了无耻之人,那到时又有什么面目,称呼自己是牡丹书院的后人呢。
余沙的思绪在极度的平静中面对了自己的愤怒和不解。
沐窈是错的。
她虽然还没有赢,却已经输了。
余沙翻身起床,披上自己的外套和衣服。他知道今日会盟怕是已经开始议事,自己睡到现在已经晚了,但是他还是需要去。
他离开屋子,在府衙内疾行,北境的士兵认得他,见他终于起来了,忙匆匆过来,告诉他商谈确实已经开始了,几方的人吵的不可开交,午饭也没吃,一直吵到现在。
余沙点点头,往府衙内布置好供议事的奉华院走去。
他走到奉华院的院外时,外面守了不少人,只能听见里面砸东西和拍桌子的声音。余沙站着定了一会儿,守卫里有关家的人,看到他就带了他进去。
里面果然是在吵架。
翟峥摔了杯子,豪门公子的气度强行让他控制住了仪态没有骂娘,但那架势已经差不齐了,他正对着关净月冷笑:古往今来,哪朝哪代女人做皇帝。关王如今做了诸侯还不够,竟然意图染指皇位吗?
关净月根本看不上他,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会唧唧咋咋的秃鸡没什么两样,说: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二十多年前,这世上也没你,现在竟然如此活蹦乱跳,可见女人当皇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远大于实际内容,翟峥被一刺一个准,自己面前的东西砸完了,就开始砸旁边人的。
翟峥身边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见状又在颤颤巍巍地拱手行礼,开始对着关净月念叨许多之乎者也和礼义廉耻。这话听得余沙都犯困,更别提关净月了。
余沙先不管这官司,他找着关澜,坐在他旁边,又往首座上看。谢舒今日比昨日宴席离得近些了,歪坐在椅子上,神色游离,仿佛这场上众人议论的不是他家的朝廷。沐窈坐在他下首,正往关净月的方向看。
关澜见余沙来了,没说话,只是给他递了个饼。
他是不管现在这会议严肃不严肃的,就记着余沙醒了没吃东西。
场上,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说完,关净月耐心告罄,往后一靠,看向翟谡,说:要不,还是打一场吧。我觉得打架比较简单。
这又是万万不能的,打仗就意味着花钱。定州这次跟翟峥来的很多人都是管实事的官员,一听打仗就觉得耳边哗啦啦的都是钱流出去的声音。虽然朝廷现在招抚了平北卫,余望陵是有钱,但是两边饷银的事还没有条陈,暂且是指望不上。
关净月也不是很想打,于是两边还是得谈。翟谡本来被扣了个反贼的名头,这个时候又没人提了。
两边就封地,岁贡之类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沐窈作为平北卫的代表,倒是一直没发言。
余沙听来听去就听出个和稀泥,朝廷拖的意愿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肯定还是打着让翟谡低头刺杀关净月的主意,这基本就是闹呢,这样再吵下去下辈子也吵不出结果。
余沙悄悄往关澜身上靠靠,思绪从会议上飘远。
三方会盟是朝廷提出来的,余望陵不会做无用功,他要是真的要在大义名分上做文章,不可能只拿关净月是女人这件事出来说。
关净月的意思很清楚,她做皇帝,不然就打。
女人做皇帝,翻下前朝其实类似的也不是没有,太后辅政,皇后监国。这事硬要扯到礼教,其实应该总有办法能圆过去的。何况男的还得证明血统,女的有个姻亲关系就行了。反正关澜也没爹,不存在绿帽子之类的伦理障碍。把谢舒杀了,让谢景榕认关净月做娘,谢景榕登基然后尊关净月为太后,这事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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