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抓住凌烟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是理直气壮半是撒娇。
也许顾重自己也没发现,她近来是愈发一意孤行了,凌烟最怕顾重提及生死,终是拗不过她,答应了下来。
还不断安慰自己,只要表面端的光风霁月,就无人能发现这暗地里的世俗不容。
自从凌烟搬回宫中,顾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连不受控的脾气都收敛了几分,这段时间战战兢兢的宫人纷纷感谢丞相大人以身饲虎,换得大家伙的轻松。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顾重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夜里时不时的夜探长离宫,每日凌烟都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错过第二日的早朝,但也是心甘情愿地纵容她为所欲为。
同所爱之人共赴极乐的个中滋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是有多令人流连忘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顾扬那边却不甚顺利,始终未归。
只来过一两次信,说道顾重中蛊情况特殊,可能身体存在排异反应,才有呕血之症,蛊毒之所以防不胜防,就在于不可察觉,待蛊毒发作之时,已无力回天。
如此说来,顾重算得上幸运。
年复一年,朝上顾重已经具有了说一不二的权柄,世家彻底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三年恩科,寒门士子渐渐侵占渗透朝堂,均田制的施行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活得至少像个人。
佛道重新抬头,仿若邪教一般的巫教也在顾重的刻意打压下渐渐没落,整个国家呈现出一片繁荣昌盛的征兆。
但顾重呕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人愈发阴晴不定,脾气日渐暴躁起来,看上去很有可能是毒蛊所致,但就算她知晓,努力克制,却收效甚微。
许是认为时机已到,天成四年初,顾重就颁下了大修学宫、广收寒门、废除举荐、大兴科举、女子为官的旨意,彻底将被世家垄断的教育推官之权收归朝廷。
这下子是彻底动了世家根基,就算这几年来频受打击,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之前顾重收拾这些门阀勋贵,都是挑刺头儿各个击破,其他世家也乐得看热闹,再对自己的老对手踩一脚落井下石。
现下他们是前所未有地联合在一起,共同抵制顾重的政令,竟爆发出不容忽视的能量。
一时间,天下大半士林都开始了对顾重的口诛笔伐,从牝鸡司晨骂到暴虐无常,在他们口中,顾重已经彻底妖魔化,等同于夏桀商纣,只差一步就要灭国那种。
骂得越狠,显得就越是心虚,顾重当真是完全不在意声名,再骂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仍然是我行我素。
不知何时,风向却渐渐转了,似乎是发现骂顾重没用,火就烧到了凌烟身上。佞臣擅权,魅惑君王,身为帝师,罔顾人伦,崩坏礼仪。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以色侍君了。
听到这些传言,凌烟不过一笑置之。
与顾重担忧设想不同,凌烟并没有想不开,只有一种终究是来了的感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人人皆有八卦之心。
她在宫中长住本就惹得人猜疑,更别说顾重与陈默贤不曾完婚,也未纳侍君,帝王行迹多的是人关心,总会有有心人。
纵使没有证据,也足够他们胡言乱语了,流言本就不需要什么实证。何况他们所说的也算是事实。
凌烟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这些狗急跳墙的世家,可还有什么后招?陈默贤可会掺和一脚,近些年来也大受打击的巫教会不会来搅混这一池水?
她隐隐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一切的不满,都在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先生!
自凌烟把自己关到书房思考了多久,顾重就在她房门外敲了多久的门。
陛下。
终是凌烟受不了打开门,面前是满眼盛着担忧的人。
先生可还好?
我无事
先生可是,后悔了?
凌烟惊讶于顾重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陛下如何会这样想?
文人本就以声名立身,是我不顾及先生清誉,一直强求,甚至不能给先生一个名分顾重眼中闪烁着不安。
名分,声名,有什么重要的?
凌烟轻笑道,却不料这句话激怒了顾重。
先生这样说,让我总觉得,你在施舍于我。顾重一字一顿。
我还记得,几年前父皇刚刚颁下为我选夫的旨意。先生当夜喝得酩酊大醉,强吻于我,我那时虽然懵懂震惊,却是开心的。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先生就将我远远推开了。我想着或许先生当真是醉后失态,或许是顾忌名声,是我自作多情,那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半是赌气半是无奈地应下了那个婚约,是想引得先生动怒吃醋,但你只知道说些大道理,竟还想着推别的男子与我?
可我总忘不了,也想不通,先生怎么会次次冒死相救,又为何总是温柔相待?
在清河时,我想着且逼上一道,将我的心掏于先生看上一看。就算先生嘴上从未说过喜欢,我总以为与我当是一样,但是现下看来却是未必。
我总要求着先生这些那些,先生无一不允,总迁就着我,却从不奢求我什么。
先生,在你这里得到的无尽温柔,却愈发感觉是水中花、镜中月,好像随时都会溜走,我握不住它。
我感觉离先生越来越遥远,先生真的是喜欢我吗?
盖因凌烟过于平静的情绪,不知不觉间顾重的话语间带上了质问。
她将自己埋藏在心中的所有脆弱与迷茫都展露开来,毫无保留。
真的是喜欢我吗?
凌烟被这振聋发聩的质问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一段正常爱恋,应该是彼此依靠、彼此索求,她表现出的无欲无求反倒是让顾重坐立难安,双方失衡的天秤,总有一方会被压垮。
只有不在意,才会无所求。是她忘了,不该如此。
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自以为是的牺牲者位置,兀自一人自我感动,她这不是施舍又是什么?
她所求不过是留在顾重身边。她的顺从她的推拒她的忠心,都只是为此。
却从一开始,始终未将喜欢说出口。
一开始就推开顾重,是不想得到那个最不愿接受的结果。
始终不作任何承诺、也不曾说什么情爱,是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想给顾重留一条退路,好像只要什么都不说出口,等顾重厌了倦了,还能回到曾经。归根究底,不过都是她的自私作祟,不能接受任何会让顾重主动抛下她的可能。
不料想,顾重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敏感在意。从头到尾,看上去是她迁就于顾重,实际上主导一切的却是凌烟。
她的自作主张带来的不安,就这样日积月累地压在顾重的心上,让她患得患失,愈发想要将凌烟永远栓住。
对不起
涩然开口,凌烟认真而郑重地向顾重道歉,带着下了某种决心的决绝。
是我一直以来太过自私了,我总害怕你会离开我,便不敢多言,也不敢多求。但顾重,我真的喜欢你。
第一次从凌烟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表白,顾重蓦然瞪大了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我总以为,我才是会被先生抛下的那一个。良久顾重才悠悠说道。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凌烟只差指天发誓。
那先生,当真不后悔,如今失却声名?顾重似乎总在这一点上很是在意。
顾重,与你在一起,背负天下骂名又何妨,谈何后悔?
若是可以,我甚至当真想当着天下万民,全一场和你的大婚。
只是顾重,你是天下君王,终究注定了不能肆意妄为。
凌烟逐字逐句,都说得极为恳切与认真。
我可以顾重抿紧了唇,眼神中全是坚定。
有先生此言,纵是千难万险,也无所畏惧。先生等我。
好。凌烟笑看着她,眸中敛尽世间温柔,轻声应道。
一直蒙在两人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尽数揭去,摇摆惶恐的心方才有了归处。
第24章 帝师与太女(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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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的流言传得愈发猛烈。
不负所望,接下来巫教果然登上了表演的舞台。作下了帝王无德,必有大灾的预言。
顾重让太卜令测算星盘,知晓今年确有大灾,但被巫教提前一步,极其狡猾地以帝王无德的流言裹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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