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而拥挤的房间充满了燥热的气息,人群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发出一片不甚清晰的嗡鸣。
顶部旋转到最大速率的风扇不仅不能起到降温的效果,反而将窗外袭来的一阵阵热浪搅拌得更加均匀。
热到解下西装领带的油肚男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低声暗骂,也不知是在不满这炎热的天气,还是台上法官喊出的数字。
穿着短袖夹克的墨镜男懒洋洋地向后一仰,丢掉了手中的号码牌,口中浑不在意地吹起一个口香糖泡泡。
一千万第二次!
带着白色卷毛假发的法官高高举起手中的成交槌。
一阵响彻整个大厅的铃声响起,在座的人纷纷向后排怒视。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壮汉满脸歉意地站起身,自腰间掏出笨重的大哥大,走到门口接通电话,不时紧张地向台上的法官瞟去,好像生怕那槌落下一般。
不知道対面说了什么,挂断电话的壮汉脸色缓和了许多,紧张的情绪从他脸上消退。
一千万第三次!成交!
随着最后一槌落下,结局已定,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将大哥大别到腰上,昂首阔步地走出拍卖厅。
耀重科技公司拍卖完成,中标者136号。
法官面无表情地宣读了成交结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下一条拍卖议程。
也不知是谁,这么傻,一千万!就买了这么一个破公司。
戴着大金链子的社会大哥翘起二郎腿,一副明白人地姿态出言嘲讽道。
这么多钱,啧,都够去新区中心买一套豪宅了。
明明都是债主,有差价不赚,还偏要多花这份冤枉钱,何必呢?
好咯,我们倒是有钱分咯!
这么多债,这么多人,哪里分得过来嘛?
见有人出言吐槽,围观的不少人也纷纷加入了议论,也不知是当真觉得这个公司不值这个价,还是眼红能拿出这么大笔钱的人来。
不过说起来,顾家就这么倒了?
有人出言问了一句,满座陷入了沉默。
可不是,顾朝都跳楼了,拖着老婆,还有据说一个仇人。从中央大厦楼顶啊,直接砸在了香榭大道的正中间。一辆巴士开到路中间,不幸乘坐的乘客都被吓得够呛。
可怜了顾小姐杨家那个小子啊,够狠!
这年头啊,破产可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诸位长点心,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咯。
仿佛从顾家的下场窥视到未来的命运,众人尽皆感慨唏嘘,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伤怀来。
坐在他们身后,穿着高定米白色风衣、戴着墨镜遮阳帽的女人,默默将手中的136号号牌收到鳄鱼皮的手提包中,站起身来,朝着拍卖厅门外走去。
哒哒哒的高跟鞋脚步惊扰了热烈讨论着顾家的人群,令人不禁将目光移将过去,紧接着対那妖娆婀娜的身姿和唯一能望见的烈焰红唇生出无限神往。
诶?这女人是谁?没见过啊?
不像是咱们这里的老门派小姐,最近开放了,说不定是内里来的?
切那里啊?
走出夹杂着烟味、汗味和浓重体味的大厅,凌烟狠狠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虽然仍然热气蒸腾,却比里面好上了许多。
如今正值世纪交汇,风云际变,随着改革的浪潮与开放的步伐,新思想与守旧传统碰撞频频,在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均涌现出无数蓝海与机遇。
港岛回归,内陆的资本涌向这片黄金发展区域,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小小岛屿的港资又向内陆渐渐试探,寻找着更多的开拓机会。
除此之外,期货、股票、金融市场表面也是一团繁茂昌盛,好像一夜暴富的神话能在每个人身上发生,引诱着民众奋不顾身地将毕生积蓄投入进去。
有人慧眼如炬,趁势而上,一夜暴富,实现了人生阶层的跃迁;也有人投资不慎,血本无归,负债累累。
而很不幸的,顾家便是后者。
顾重这一世生于豪门,她的前二十二年生活俨然都是天赋绝佳的豪门公主。
自全岛最好的小学毕业后,被送到M国,在去年便拿到常春藤商学院硕士的毕业证,回港后径直进入家族企业,做好接班的历练准备。
感情上,有着青梅竹马、门当户対的未婚夫杨若。
与其他到处拈花惹草、游戏人间的名门公子不同,他爱惜羽毛、洁身自好,又温柔体贴、无微不至,惹得诸多豪门小姐対顾重艳羡眼红不已。
这一生的开局,可谓是一帆风顺得不可思议。
若无意外,顾重会接手顾氏的家族企业,然后将其发扬光大,与杨若姻缘命定、琴瑟和鸣,强强联合之下,有一日做到港岛首富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家破人亡的变故偏偏还是发生了。
顾家立足港岛百年,基业可谓丰厚,就算这一世顾重的父亲着实不是经商的料,做个守成之人也是绰绰有余。
不过财帛动人心,人心一向是不知足的。
若是眼前有着这么一个机会,让你赌上全部家业,回报是千百倍的财富,在自以为掌控了所有风险和环节后,没有人会不想去尝试一番。
顾朝就是这样掉进了有人蓄意布置已久的陷阱,恰巧又赶上大洋彼岸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在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之下,百年家业一夕散尽,还背负上了数十亿的负债。
纵使在经历金融危机前港岛最为繁荣的时候,人均收入也不过万元。
数十亿债务,在失去了所有产业之后,又该从何处去赚取?这是作为普通人,当年做马数百年也无法偿清的。
顾朝自小养尊处优形成的软弱性子,失去富贵的遮掩后暴露无疑。
他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负债,也接受不了今后住在出租屋的命运,更无法忍受被人指指点点、被往昔他所看不起的下等人怜悯嘲笑。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自以为聪明而决绝的方式,他拖上了自己挚爱的妻子,与那个与他深交多年却选择了给他挖坑背叛的旧友,从港岛最高、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一跃而下。
就连死,他都在聚光灯下。
顾朝跳楼的消息足足占据了《港岛日报》三日的头条。
只是他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也许由着顾重从小就不在他身边长大,令他缺失了很多父爱;也许是顾重表现出来的远远强于他的天赋,让日渐迟暮的雄狮,生出即将被幼狮击倒夺位的恐惧。
总之,顾朝対于顾重,除了金钱与资源,几乎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在自杀前,他甚至也未能替顾重寻好一条妥帖的后路,就自私地诀别了人世,将顾氏的所有烂摊子丢给了他唯一的女儿。
虽说现在是新时代,没有父债子偿的说法。
在顾重从她父母那里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前提下,法律上她并没有必须偿还债务的义务。
然而顾朝惹下的债主却不会轻易放过她,特别是在鱼龙混杂、拥有广泛街头文化的港岛。
顾重唯一的出路就是赚钱还债,以她的傲气和如今的形势,她也势必会这样去做。
她也曾想过向往昔她认为的姐妹朋友求助,然而在顾家败落之后,那些所谓的好朋友无一不対她避之唯恐不及,更恶劣者还假借帮忙的名义戏耍□□于她。
高高在上的公主跌落凡间,短短几日便看尽世间冷暖,只能自己艰难独行。
只不过在温室里养大的花朵,纵使有再多天赋却也斗不过人心险恶。
回国不过一年,顾重多少有些难以理解本地人的思维与手段。
加之不知是顾朝轻狂得罪过的人还是什么缘由,几次顾重本可以乘风而起的大好机会,均遭到设计破坏以及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势要将她按于满是泥污的凡尘不得翻身。
几次往复,债务没能还清,反而越滚越大。
在顾重卖掉最后一处栖身之所,彻底流落街头的当夜,她被当年顾朝拉着跳楼那人的儿子,乱刀捅死在一个垃圾堆旁,只有前来寻食的蟑螂与老鼠与她为伴,直至尸身腐臭才被人发现。
从豪门天骄沦落至此,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凌烟不允许这一世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