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捡起一块石头丢他,可一眼看去,宁夺蒙住眼睛的那条白绢正垂在颈后,一动不动。
元清杭心里骤然一痛,像是被忽然刺了一针。
看上去镇定强大,完全没有被击倒,可是说起来,面前的人,也不过刚满十八岁,堪堪成年。
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的年纪,几乎一样。
自己那时候躺在病床上,有多隐约害怕、有多绝望,难道此刻的宁夺,不会一样吗?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灵丹都放进了宁夺的储物袋里,自己一颗也没有留,又将储物袋放在了宁夺的手中。
他凑过去,小声叫:宁仙君?
背对着他的某人纹丝不动,不仅不理睬,手掌却往后缩了缩。
木小七?小七君?元清杭嘴里乱七八糟地叫,七七?
宁夺的耳根,忽然好像红了红。
元清杭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耳垂,扳开他的五指,郑重地握住储物袋,又一根根合起来。
宁夺修长的手指终于不安地微微蜷起。
别装啦,我知道你没睡。元清杭悄悄戳了戳他的手心,见他依旧不理,翻身在他身边平躺下来,仰望着头顶。
昏暗的石厅顶上,正对着他们的,是一片尤其漂亮的钟乳石群,灰白色的笋尖像是春天的竹林,高低错落,千姿百态。
元清杭轻声道:我这人丢三落四的,没有你稳重。灵丹都给你保管着,好不好?
宁夺没有回应。
元清杭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道:以后我快要饿死了,你得负责喂给我。
背后,宁夺终于低低开口,声音果然毫无睡意:你又不是打不开,为什么要我喂?
元清杭笑嘻嘻道:我俩都死要面子活受罪嘛,到时候你谦我让的,一定都饿得有气无力、瘦骨伶仃。东西放在你那里,你一定会硬逼着我吃,我这叫以退为进。
宁夺似乎呆了一下,半晌才咬牙道:你倒是自信。
元清杭道:我不是自信,我是信你。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安静了。
元清杭悠悠叹了口气:宁仙君,你这个人是怎样的人,我大概是知道的真到了缺少食物的那一天,别说是我,就算是面对常姑娘、木小公子,你也一样会让给他们。
宁夺冷冷道:若是对着常姑娘,你一定让得比我快。
元清杭笑道:彼此彼此。常姑娘是女孩子,木小公子还未成年,那怎么好意思去争抢。可若是换了你的商师兄或者宇文公子,那说不得,就得理直气壮要求平分了。
宁夺道:商师兄的话,你只要脸皮厚求他,他也会让给你的。
元清杭道:我不太了解你师兄这个人,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权当他是了。下次遇到这种事,我就觍着脸求他,狠狠占他便宜。
宁夺侧着脸,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又道:可宇文公子怕就会锱铢必较些。
元清杭哈哈大笑:哎呀,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要是遇到宇文离呢,没准反倒要大打出手了。
想了想,他又一拍大腿:宇文离计谋多端,真打起来也未必有胜算,所以最好是先下手为强,偷施暗算。
他说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偷眼瞥见宁夺被他逗得脸色舒展了些,心里大大高兴。
说到兴起,他翻身半卧,托着腮看向身边的宁夺:哎,我们来假设一下,万一真的有这么几个人,一起被迫留在这儿
他扳着手指,一个个点数:你、我,你商师兄,还有宇文离和木小公子,对了,还有澹台家的那对兄妹,你说,食物有限,都要活命,谁能活到最后?
宁夺半侧着脸,道:没有你师弟吗?若他在,那一定是他了。
元清杭立刻闭上了嘴,彻底蔫了。
他偷瞧了一眼宁夺,轻声道:你是不是恨死他了?
宁夺俊美的眉头皱了起来,淡淡道:不然呢,难道要和你一样,拿他当好弟弟看待?
元清杭硬着头皮道:其实,他要害你唉,也不是他本意。
宁夺轻轻呵了一声。
元清杭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娘的,她最恨你们仙宗中人。她下令叫她儿子害人,鸿弟厉轻鸿也不敢不从。
宁夺面如冰雪,淡淡道:叫惯了鸿弟,改口很拗口吧?
元清杭心里暗暗叫苦,半晌讪讪道:对不起。
宁夺冷冷道:你又要替他道歉?
元清杭慌忙摆手:没没,替人道歉,劝人原谅,都要天打雷劈的。
他有点怅然,低声道:可是你不知道,他变成这样多少和我有点关系的。要是小时候,我多和他在一起待几年,多开解引导,他或许没有这么偏激。
宁夺道:只怕和你待得越久,他就越疯些。
元清杭嘟囔道:那怎么会?有个我这样正常的同龄玩伴,同吃同睡、一起习武修行,起码近朱者赤嘛。
宁夺眼上白绢微微飘动,声音又冷又硬:小时候,你不过和他在一起几年,他就、就若是在一起青梅竹马,他怕不是要杀光一切接近你的人?
元清杭一愣,啼笑皆非:小七君,青梅竹马不是这样用的。
宁夺咬着雪白牙齿,语声清冷:不用你来教我。
他原本脸色惨白,这时不知是因为说到厉轻鸿而急怒,还是因为身体虚弱,如玉般的脸颊上隐隐添了片红色,和平时高冷的模样竟是完全不同。
元清杭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有趣又罕见,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小声笑道:你乱用成语,我为什么教不得?青梅竹马自然不对,可还有个词,倒是挺适合我俩。
宁夺虽然看不见他盈盈笑意,可耳中却听得见他语声得意、气息温柔,不知怎么,仓促地往后移了数寸,才道:什么?
元清杭促狭心更起,抓起他的手,飞快地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他写得又快又潦草,第三个字更是顺手用了简体的无字,可是宁夺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脸颊却微微红了。
明明你才是乱用一气。字也乱写。他低低道,这个词,是说男孩女孩打小在一起玩耍,天真烂漫。
元清杭摇摇头,得意道:不要这么呆板,两个小孩子自幼相识,彼此没有猜忌,才是这个词的重点嘛!你说是不是啊,小七君?
无名之地,浓雾阵中。
宁小周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发闷,像是喘不过气来。
睁开眼睛,四处漆黑。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们隐约躺在四周,一动不动,似乎都在沉睡。
他使劲摇了摇头,忍住胃里灼烧的感觉。
奇怪,睡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难受?一定是被困在这里,受惊过度,加上阴冷潮湿,感染了风寒。
不行,不能吐在这里。他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一边,忽然跪倒在地,大口地呕吐起来。
不知道在黑暗里吐了多久,又摸了一丸清心解毒的丹药吞下,他才腿酸脚软地往回走。
可一抬头,却见四周茫茫,辨不清方向,他一下子就出了身冷汗。
糟糕,忘记了这里隔音,视线又看不清,这一会儿工夫,他竟已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想起来了,众人身上有木家那种异香,循着那味道,应该能找到。
他努力翕动鼻子,企图在浓雾中辨别气味。没错,空气中是有那股白天闻过的气味,他心里一喜,顺着香气踉跄前行。
可走着走着,他却打了个冷战。
无边的寂静中,忽然好像有种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东西在蠕动,又像是什么虫子在噬咬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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