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灰蛋蛋,原本并不叫灰蛋蛋。
他是一只竹鼠,竹鼠是没有起名字这个习惯的。
他自由自在生活在树林里,奔跑在田野间。充沛的阳光,雨露,涧野里的流泉,同青翠香甜的竹子赋予他健壮结实的肌肉与灰色光亮的皮毛。
他是自由的,勇敢的,坚强的。他的门齿锋利漂亮,打的洞又深又稳。他的个头比寻常的竹鼠都大,在他生长的区域里,没有任何一只雄鼠比他更雄健英俊,他可以用门牙轻易咬穿那些懦夫的脖子。
在他成年后,轻易获得了山脚下最漂亮的母竹鼠的爱。她只不过看了一眼他打的洞,以及他强健的身躯,便羞涩地回应了他的求偶。
这世上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这样的美好。
直到那一天。
他还记得,那日他发现了一片丰美的皇竹草,饱餐一顿后,躲在自己的洞穴里休憩。两天后,他将与那只漂亮丰满的母竹鼠交配,然后产下后代,他必须养精蓄锐,保持充沛的体力。
在一片昏暗中,他隐隐约约听见洞口外面发出巨响,他最引以为豪的结实的洞穴竟然开始晃动,扑簌簌地落土。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喉颈。他扑腾着强壮的四肢,企图用自己锋利的门牙给这个卑鄙的偷袭者狠狠一击,然而这一切却尽是徒然。他被扔到了一个漆黑封闭的空间里,脑袋狠狠撞到墙壁上,晕了过去。
这一切,便是噩梦的开始。
当他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他已经待在一个铺满干草堆的牢狱里了。他不喜欢这里,非常不喜欢。地上稀稀疏疏铺着干草,还有许多粪便。周围挤着几只瘦骨嶙峋的竹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臭味。
瞧这些瘦弱可怜的家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冷冷地看着角落里那些可怜的囚徒——他们甚至连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都不如。只需自己一个眼刀,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们个子如此瘦小,灰色的皮毛像干枯的草,从背部甚至能看见他们那隆起的骨头。
这些竹鼠都静悄悄的吃着竹叶,眼神呆滞而空洞,没有一个对他这个外来客发出任何敌意。
他们甚至没有雄鼠天生的地盘意识。
当他一脚踹开脚边那早已发黄的竹叶时,角落里其中一只瘦弱的竹鼠忽然小小声地说到:“快吃吧。如果一直不吃饭的话,会被吃掉的。”
然而这些唯唯诺诺的可怜蛋们,纵使如此老实本分,却依然没有逃过那悲惨的命运。牢笼里的竹鼠,一只只的减少。每日清晨,当阳光斜斜照射进来,晒在干草上时,一只巨大的,人类的手就会伸进笼子里。被抓住的竹鼠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揪住了后颈,抓了出去。那只竹鼠最后一声叫喊,惊慌失措,撕心裂肺,像噩梦一般牢牢印在每一只幸存的竹鼠心里。
消失了的竹鼠,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是不信命的。他尝试过逃跑,然而这墙壁又高又滑,哪怕他用后肢站立,也无法够到那遥远的出口。他锋利的爪子与门牙,令他自豪的打洞能力,也不能在这墙壁上留下那怕一个狭小的缝隙。
他爪子因为过度使用而,鲜血淋漓,身体因长时间的跳跃而耗尽了每一丝力气。他躺在干草上,绝望而又无奈。
他想起了那片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有树林、沟渠、篱笆、和田野。当夜晚他钻出洞口的时候,一抬头,便可以看见深蓝色广阔的夜空上,细碎发亮的夜星。
他想起了许多。
他生命里的每件事,这个世界里的每件事。
想起了那只等待着他的母鼠,甚至想起了那些被他咬的抱头鼠窜,嗷嗷叫的雄鼠。
他们是那样精力充沛,享受着他们年轻,自由,美好而又茁壮的生命。而自己即将死亡,且对此束手无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命运的审判终归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那日与往常并无太大差别,甚至是个不错的晴天。
阳光晒得身下的干草暖洋洋的,柔和的微风驱散了空气中发霉潮湿的臭味,夹杂着一点儿玉兰花香。
他如往日一般静静地趴着,吃着发黄干枯的皇竹草,然后便被命运揪住了后颈皮。
02
“你长得好像小白的老婆,又肥又壮的。唔,这个屁股又圆又大,像个鸡蛋,不如就叫你灰蛋蛋吧。”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什么,把手上这只格外健硕的灰竹鼠丢到了另外一个笼子里。
准备接受死亡命运的灰竹鼠,措不及防地被丢了下来,后背着地撞到地上,疼得快喘不上气。
然而他毕竟皮粗肉厚,很快便又翻了个身,爬了起来。这个牢笼比他以前住的那个干净宽敞了许多,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角落里堆着新鲜的皇竹草,甚至还有一个干净小巧的水盆。
“你叫灰蛋蛋吗?”
他忽然听到了一把细弱的声音。
灰竹鼠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只竹鼠。一只奇怪的雄性竹鼠。他是白色的。
灰竹鼠从来没见过白色的竹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个头不大,鼻尖是淡淡的粉色,白色皮毛像柔和晶莹的雪,在阳光下泛着朦胧的微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竹鼠。他的体态是这样优雅匀称,眼睛又黑又亮,像记忆中,嵌在夜空里的繁星。
他甚至比那只愿意为他产崽的母竹鼠还漂亮。
“我叫白臭臭,臭味的臭。”白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见到您这样……这样好看英俊的竹鼠。希望你不会讨厌我。”
“我不叫灰蛋蛋。”灰竹鼠有点郁闷。
“唔,可是主人刚刚说,你叫灰蛋蛋呀。”白竹鼠歪着头,灵活敏捷地跑到角落里,衔来一撮新鲜的皇竹草,优雅地放在了他的面前,用鼻子把草往他这里拱了拱,害羞地说:“你可以吃我的粮食。”
灰竹鼠愣了一下。
这是在求偶吗?但是自己是雄鼠啊。
灰蛋蛋看着他,有些恼怒:“你这是干嘛。老子又不是母的。”
白臭臭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很是真挚:“我知道你是公的呀。我想让你吃我的食物,你不高兴吗?”
灰蛋蛋被他这么看着,有些拉不下脸来,气鼓鼓地转了过去,用圆圆的屁股对着白臭臭:“在我们那里,只有像母竹鼠求偶才会这样做。”
白臭臭讨好地拱了拱他的屁股,声音像山林里叮咚的泉水那样清脆好听:“对不起,我在这儿长大的,没怎么见过其他竹鼠,也不太懂这些。如果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灰蛋蛋悄悄撇了一眼那坨新鲜可口,沾着晨露的皇竹草,咽了口口水,勉为其难地原谅了白臭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臭臭是一只纯人工饲养的竹鼠。他在笼子里生,在笼子里大,他所熟悉的,就是这白白的塑料笼子,四四方方。
和其他竹鼠不太一样,他听得懂主人说些什么,也知道主人似乎很喜欢他。相比起其他笼子里那些灰色的竹鼠,他享受着极高的优待。
那些灰竹鼠怕长胖,怕太瘦,不敢打架,害怕中暑。因为这些都可以成为他们被选中,被吃掉的理由。
而白臭臭从未担心过这些。主人喜欢摸他脖子上的毛,亲昵地抱着他,甚至允许他有一小段饭后在笼子外散步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简单又舒适。然而白臭臭经常望着笼子顶上那一小块灰扑扑的天花板,忍不住悄悄幻想,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自由又是怎样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