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廉两眼放光,拿起点心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连声说着好吃。孙三娘看着陈廉狂吃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傅子方,怜爱地说:慢点,别噎着。我家子方也最喜欢吃这个,每回吃的时候,都跟你一样馋。
陈廉嘴里满是点心,含糊地问道:子方是你儿子?他现在在哪?
孙三娘浑身一滞,勉强笑了笑,假装突然想起有事情没做,到一边忙了起来。
这时,宋引章揉着酸痛的肩膀走了出来,她一眼看到了顾千帆,欣喜地就要往外迎:顾指挥?他也来了!
陈廉忙一把抓住宋引章,阻拦道:别去,他们正吵架呢。
宋引章听了这话反而更急了,探着脑袋向外张望:好端端地怎么就吵起了?
陈廉耸耸肩,咽完了最后一口糕点:顾头儿不高兴你们在这儿开店。
宋引章愕然地望向窗外,可她却听不清赵盼儿和顾千帆在说些什么。
院中,赵盼儿和顾千帆两人相对而立,在顾千帆说了千次万次也愿意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半晌,赵盼儿终于低声开了口:我之所以开店,其实只是想留在这儿守株待兔,等着欧阳旭回来,问他要回那张《夜宴图》。
顾千帆也放缓了声音:那张画只是公务,要不回来就算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出事。如今我的公务比以前多了许多,万一个错眼没护住你
赵盼儿摇头打断顾千帆,坚定地说:我不需要别人护着我,我可以自立。
我也是别人?顾千帆着重强调了别人二字。
赵盼儿怕被人听去,往茶坊屋内看了一眼,小声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这个别人不是那个别人。
赵盼儿的回答使顾千帆很是受用,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扬,又继续劝道:一个还没授实职的欧阳旭,就能把你弄得那么惨。你现在生意是好,万一有人看了眼红,要找你麻烦呢?就算高家不出手,找几个地痞够你受的了。
赵盼儿知道顾千帆在担心她,只是他忘了,她原先靠着自己也好好地过了二十余年。她耐心地说:我们认识之前,我在钱塘就已经开了好些年店了。做生意的麻烦我都明白。行头那边我交过钱了,里正那儿我也打点过了。你还没回东京的时候,我们已经自己对付过地痞,而且全赢了。你放心,三娘发起狠来,连你都能打晕呢。
顾千帆张口欲言,最终颓然道:反正你总有道理。
赵盼儿叹了口气,虽然她最初决定留在东京的原因有五成都是在城门那里受顾千帆所激,可自打前些天开始筹备茶坊,她就发现,在她拿起算盘、拿起茶壶的那一刻,那些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突然开始渐渐消散了。
赵盼儿指着繁华宽敞、绿树成荫的街道:东京这么美,这么繁华,既然容得你们,一定也容得下我们。我有预感,赵氏茶坊在东京,一定比在钱塘,能更上一层楼。
顾千帆并不认为赵盼儿在钱塘的经验可以直接挪用到东京,他一直劝阻,也只是怕赵盼儿吃亏。有一句话叫淮南为桔,淮北为枳。你以为在钱塘生意做得不错,就也能在东京把茶坊开好?
赵盼儿颇不服气地指着还未及收拾地桌椅茶盏说:这么多的客人,已经是答案了吧?
顾千帆知道要想说服赵盼儿,只能用事实说话,他提议道: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一个月之后,要是你没亏本,我以后就不会在这件事上多说一个字。可要是亏本了
赵盼儿的好胜心被激起,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就全听你的安排!你说往东,我决不往西!要不派个账房来查账啊?
不用,我信你。顾千帆目光定定地看着赵盼儿。他眼眸深邃,认真地盯着赵盼儿时,险些让她直接陷入那幽黑的眸子之中。
正在此时,宋引章从屋内跑出来挡在了赵盼儿面前,焦急地说:顾指挥,求你千万别生盼儿姐的气!是我不听她的好言规劝,跟着周舍偷跑,才惹出这么大一桩弥天大祸;是我不懂事,成天闹着脱籍,才连累她得罪了欧阳旭。就连这间店,我先闹着要开店的,千错万错,就怪我好了说着说着,宋引章就哭了起来。
见宋引章突然哭了,赵盼儿不由尴尬至极,宋引章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冒傻气。
顾千帆看了一眼赵盼儿,他既然喜欢赵盼儿,就得与她的姐妹们搞好关系,他尽量放柔声音安慰宋引章道:我没有生她的气,你也不用什么都归罪于自己。不要哭了。听你盼儿姐说,你身子一直比旁人柔弱,要想在东京做出一番事业,以后就得多保重,多努力,更坚强一些。想一想,如果下回再遇欧阳旭那样的事,除了怨自己无能,你还能做什么?
宋引章先是愣了愣,随后涨红了脸,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顾千帆走后,夜幕已经降临,孙三娘和赵盼儿却正仍在忙里忙外,宋引章生疏笨拙地洗着碗,喃喃道:顾指挥,我也想努力,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如果再遇到欧阳旭的那样的事,你是想告诉我,高家以后说不定也会报复我们吗?可高家连你也得罪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张好好骄傲的面容闪现在她眼前。她突然想起张好好曾说过,她才二十三岁,官家和娘娘就亲口夸了她两回。宋引章心头猛然一震:官家!天下比高家更厉害的人,就是官家!我只要能像张好好一样她的眼神中瞬间燃起了光芒。
第十三章 教坊司
天蒙蒙亮,赵盼儿和孙三娘就已经挽着装得满满的篮子准备出门了。等了好一会儿,宋引章才姗姗来迟地走出了房间,她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浑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对不住,我太累了,今儿实在去不了茶坊
赵盼儿无奈地和孙三娘对望了一眼,但她最终只是温柔地说道:那你就好好歇着,灶上有菜,记得自己热了吃。
待赵盼儿和孙三娘走远,宋引章却转身回房,不久就抱着琵琶急急地奔了出来,手中还紧紧地抓着一只小匣子。到了大路上,宋引章匆匆拦下一个轿子,往教坊司一路奔去。
优美悦耳的歌舞丝竹声不断地从教坊司传出,宛若人间仙境。宋引章下了轿子站在教坊司高大的建筑之外,充满敬畏地仰望着头顶的牌匾,紧张之余,她忍不住抱紧了琵琶,似乎要从孤月上汲取力量。
宋引章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寻个人问问这里的主官在哪儿,她踌躇着接近围成一圈的评箫之人,但那些人说得口沫横飞,根本无人理会她。宋引章无奈,最后只能拦住一位盛妆女子,没想到那女子瞟了打扮素净的宋引章一眼,便扬首走了过去。宋引章被她随侍的丫环推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耳边还听得女子不屑之声:哪来乡下人?
愤怒突然冲上宋引章的心头,凭着一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一咬牙,大步走到中庭,她环顾四周,只见左首的石阶边竖立着几块用来修葺地面的青石板。宋引章抱着琵琶坐在了石阶之上,深吸一口气,突然狠狠地把身边的青石板往前一推。石板倒下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他们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就在这一刻,宋引章弹响了琵琶。这支乐曲,与之前她弹过的任何一支都不一样,带着风雷杀伐之音,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四散休息的舞姬情不自禁地看向宋引章、搬东西的小厮们停下了脚步、吊嗓子的歌姬快步走到了窗边、刚才盛气凌人的盛妆女子震惊地微张着嘴、谈论玉箫的众人们为乐器而心醉神迷在这一片静止之中,只有宋引章一人专注地弹着琵琶,只见她十指翻飞,如行云流水,直至最后金戈铁马的一声收尾,众人才如梦如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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