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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殊点头应下,看着他匆匆走进人流中央,很快被热情的喧哗淹没。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一幅幅情绪各异的油画上,认真地游览起这间画廊。

闲庭信步中,他始终没发现有个在人群外徘徊的身影,结束了心不在焉的参观,径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那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后,沉默半晌,低低地出声唤他:段殊。

黑红交错的荒原宛如炼狱,孤零零的纯白颜料凝结出一个天使般的少女,段殊看得专心,直到暗金画框旁的白墙上,投落了一个斜长的影子。

当这道尚算熟悉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他的面上丝毫不显意外,语气自然:好巧,你也来看画?

他没有计较戚闻骁为什么突然改口,不再叫他段哥,在假象被戳穿之后,他早已在心里将一切属于段殊的人际关系都清零。

戚闻骁的眼下漫着一层阴影,前天通宵泡吧,昨晚显然也没有睡好,不知被什么梦魇缠住了。

他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那个人,心中无端地升起一阵怒火,又咬牙压下去。

你最近变化很大。

戚闻骁缓步走到他身侧,放缓了语气,尽力想要找回平日里与他对话的状态:是不是发生什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不是最近,只是这两天。段殊随口纠正他,我很好,谢谢关心。

画上的少女展露着最纯净的笑颜,令周身的地狱也笼上一层光辉。

段殊很喜欢这幅画,想要安静地欣赏,可惜身边的戚闻骁还在喋喋不休地作徒劳的努力。

我知道昨晚你受到了一些刺激,但你这样刻意接近黎嘉年没有好处,反而会激怒陆律师。

自欺欺人的赝品被强行拉到了阳光下,直面爱人与真品的纠葛,为此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甚至自取灭亡的举动,是很常见的情节,戚闻骁显然是这么想的。

你认识了他,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戚闻骁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应该用更聪明的方式赢回陆律师,现在这样只会造成反效果。

段殊是总在被人支配的蠢货,他看起来并不聪明,否则也不会令自己的生活陷入如此境地,所以他需要别人的帮助,比如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存在的戚闻骁。

然后,这个会哭会笑会伪装坚强的有趣玩具,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心。

段殊听到这里,终于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回眸看他。

戚闻骁。他第一次叫出这个人物的名字,言简意赅地勘破了他此刻的心理,玩具失控了,是不是让你很难受?

戚闻骁脸色僵住。

昨天,你是不是想在黎嘉年面前戳穿我们三个人真正的关系?

你以为自己是那个拿着遥控器的局外人,那为什么又会因为一个坏掉的玩具而耿耿于怀,甚至要在第二天追到画廊来?

他抛下了三个平淡的问句,戚闻骁霎时神情仓皇,又极力掩饰:我不明白你在说

见他抗拒,段殊便不说了,他环视了一圈画廊,冷不丁道:你来之后,有没有好好看过这些画?

戚闻骁像被捕兽夹咬住的猎物,已完全落入他的节奏,亦步亦趋:没有。

我看过了,每一幅都看过。段殊的表情相当认真,黎嘉年喜欢画风景,大海、森林、田野他画一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不画任何有现代气息的东西,也不爱画人,这是他唯一一副有人物的油画。

看不见的丝线吊住了戚闻骁,他恍然地顺着段殊的目光看过去。

她很美,是荒原炼狱里最圣洁的风景。段殊感慨道。

仿佛在发光的天使,静静地横亘在两人中央。

但她的脚下是一片空洞,如果时间往下流动,她会立刻落入悬崖深渊,幸好画面是静止的。

段殊的话语里带着些微叹息:很明显,黎嘉年不喜欢人,他不喜欢任何人,所以不画人,笔下唯一的天使,也陷在将要被黑暗吞噬的危险里。

所以,你觉得他真的会在乎我和陆执的关系吗?

再回到第一个问题。段殊几乎是笑着的,究竟谁才是玩具?

真正的操纵者,绝不会为了区区玩具而心旌摇曳。

第十五章 错位

戚闻骁闭口不言,面色灰败,他的指尖隐隐带着颤抖,全身被极大的愤恨和难堪席卷,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找出有力的句子。

段殊不再理他,继续看着皎洁如月的画中少女,甚至没有注意到戚闻骁是在什么时候狼狈地离开的。

黎嘉年结束了令人生厌的客套礼节,像躲避瘟疫般快步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段殊的目光落处,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真挚的雀跃。

我也很喜欢她。黎嘉年语带欢欣,我们果然很像。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这句话。

段殊颔首:可惜等待她的命运是毁灭。

但是她跌落下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定很清脆。黎嘉年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去。

短暂的静默后,这对像是无意间说起了双簧的孪生兄弟,又默契地笑了起来。

说回正事。黎嘉年清了清嗓子,刚才我们说到了去你家,对不对?

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段殊隐约有了预感。

我觉得你一定有画画的天赋,我想教你画画。黎嘉年直截了当道,我很好说话,还可以上门教学,不如你先试学一次,要是不满意,就当作是我贸然来拜访了一次,顺便参观《风暴》被吹到了哪里

他兴致高涨地顾自说了下去,似乎笃定段殊不会拒绝。

段殊也的确没有拒绝,故事的走向愈发神秘,他的心里被激起一种奇妙的憧憬。

我会准备好一个宽敞的画室。

和一个只属于他的房子。

当女佣提起陆执的行李箱,往对面那栋新租下的别墅走去的时候,总在段殊面前高高昂起的头颅,分明低眉顺眼了许多。

她想不明白,擅自出门且没有完成画画任务的段殊,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来自陆先生的惩罚,居然还要独自拥有这个豪华的大房子。

她实在搞不懂有钱人的脑回路。

屋外夜色沉沉,段殊倚在楼梯栏杆边,面露倦意,但仍然对着即将离开的陆执真心实意道:你效率很高。

陆执脚步一顿,语气淡漠道:芳姨会留在这里照顾你。

言外之意,会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独居的段殊。

他买来的画成了段殊收到的礼物,豢养的私人宠物出入在大庭广众下,一切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段殊告诉他黎嘉年想要来家里教他画画的时候,陆执却格外平静,很快让人找好了附近空置着的房子。

在绕过了那个暴露即毁灭的类脑逻辑之后,段殊此刻也摸不透陆执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没关系,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将步入更有趣的阶段。

真品亲自教赝品变得更像自己,而那个最偏执的爱慕者,却只能在毗邻而居的地方远远看着。

翌日,段殊很晚才起来,他穿着更舒适自在的棉质睡衣下楼,这在往日是陆执绝对不允许的事。

黎嘉年跟他约好了明天过来,所以今天的段殊是自由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消磨这一天。

餐桌上放着拆开了的点心盒,松散的丝带被整齐地折好,点心不见踪影,只余一张寄语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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