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承元反问道:“军中禁酒,你怎麽还喝?”何屏毫不在意地笑笑,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这酒是嗝,小张给的,嗝,这酒鬼先前同说一醉解千愁。我一直不知道真假,反正他现在,嗝,不在了,我不是喝酒,我、我是想看一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别告黑状,嗝,大不了哥分你一、一口。”
林承元费劲地听完他含混的言语,一醉解千愁?他从没试过。
何屏大咧咧地揽过他的肩膀,“小张说的看来不假,我再来两口。等等,我好像看见他在朝我招手。不止是他,还有小刘、小齐......”
林承元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何副将,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何屏不断挥着手,含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北戎那帮蛮人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现在逃走啦!哥给你们报仇了!”
原来他说的均是牺牲的烈士,林承元心下一阵酸涩,放弃了唤醒他的想法。
“喏,这是我们少将军,嗝,他刚来这儿。你们没见过他,他、他可厉害了,一下子就把岱钦那混球赶跑了!”
林承元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说些什麽,干脆夺过他手中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反複灼烧着他的五髒六腑。这便是愁绪消减的感觉吗?可他并没有释然之感,四肢仿佛被看不见的藤蔓缠绕,叫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猛烈地呛咳着,眼角沁出泪来。
何屏拿回酒壶,嘿嘿一笑,“这烧刀子够烈吧,大漠上就靠着这玩意儿御寒呢。好了,不能光顾着我们喝,我得给小张他们来一口,要不这帮酒鬼铁定同我闹。”说罢,他转动手腕,将酒倾倒在地上。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下,不知是辣的还是他压根便没醉。林承元不作声,恭恭敬敬地朝着关外战场作了一揖。
半晌,何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少将军,你才那麽点大就被林将军带来这儿,应该会很想家吧。”林承元看了眼天边那轮圆月,口不对心道:“玉门关便是我的家,何来想家之谈?”何屏轻易将他看穿,“少来,你莫诓我。军中的弟兄们都是年少来此的,有谁不想家?我们倒还好,家中还有兄弟可以照顾父母。小刘最惨,他爹走得早,老子娘身边又没个兄弟什麽的,他这麽一走,他娘后半辈子估摸着都会在等他。”
“朝中不是会派人去抚恤吗?没有人告诉他母亲实情吗?”
何屏笑了下,“少将军,别逗我笑了。朝廷平时连军饷都差点发不出来,哪来的钱抚恤。我一开始来这儿的时候还想着要挣大把的军功,最后衣锦还乡,让我爹娘好好高兴高兴。后来,我不求挣军功,只想好好保全自己的性命。现在,我觉得自己守在这里大半辈子,最后能得个全尸便已是大幸。”
林承元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松快些,“别那麽说,北戎人不是才刚被我们打跑吗?”何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面上酡红,“为什麽北戎人突然在这个时候出兵?为什麽在援军来之前我们始终被他们压着打?为什麽这次情报有那麽大的错漏?少将军,你有大才,只是莫要被迷雾遮了眼。”
周遭寒冷,可林承元身上的衣衫却没由来的被汗水浸透。他隐约猜到些许,犹豫道:“何副将,你的意思是......”
无人应答,黑夜恢複了它原有的静谧。
林承元扭头看去,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人此时睡得正香。他哑然失笑,强行忍住摇醒他问个一清二楚的念头,走下了望楼喊来士兵将何屏带回去。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着,便走便四处张望着。记忆中的玉门关,虽则条件艰苦了些,但那时汉戎互市兴盛,四处张灯结彩,连空气中都洋溢着安逸幸福。现在街道上一片空旷,破旧房屋中住着的不是居民,而是重伤的军士。
战事残酷,但面对外族入侵,他们不得不举起武器保护家园。眼下北戎撤军,朝中财政难继,满目疮痍的玉门关需要的正是休养生息。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每年去兵部看人白眼,不如亦战亦耕、军农一体。
他裹紧披风,快步赶回府内,抄起狼毫草草写了一封书信,随后系在大雁脚上,放它飞向远方。
鸿雁南归,带来西北捷报。
长岁进殿,呈上战报,“陛下,玉门关大捷。”陈听宋细细看完,向对面坐着的林政说道:“外祖,前线战事已了,朕想着手处理财政。”
长岁忽然插了句嘴,“陛下,战报下面还有一封书信呢。”
陈听宋拆开信封,抽出纸笺,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终于舍得给他写信了,他眸中刚泛起笑意,便想起林政教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于是生生将这份喜悦压了下去。信上没有西北风貌,也没有嘘寒问暖,只有针对玉门关近况提出的相关对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