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晚风带了些许暖意,一点点吹干他脸上的汗珠。陶希洪从体育馆往回走,路过咖啡厅,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玻璃是单向的,在外面看来就是一片茶色的反光。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推门走进去,靠窗的座位上并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
陶希洪揉了揉眼睛,觉得眼眶又酸又胀,像是被柳絮吹过敏一样。
他想在比赛前听一下许江同的声音。距离上次吵架已经过去五天,是时候冷静下来了。
陶希洪拿出手机,拨通了许江同的电话。他接得很快,似乎没在忙急事。
现在有空吗?陶希洪小心翼翼地开口。
许江同刚和展会设计师沟通完雕塑的摆放位置和光影效果,回家后洗了个澡,正坐在沙发里吃水果。
有空。他喂Tela吃了颗蓝莓,有事吗?
我还有三天就要比赛了陶希洪委屈地嘟哝。
紧张吗?还是因为我不能来现场看你,觉得不开心?
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许江同看到正趴在自己膝盖上摇尾巴的Tela,莫名出现了陶希洪抱着自己,黏糊糊的幻视。
因为孙然诬陷在前,举报的事情并没有在学校里掀起大风大浪。两人刻意避嫌了好几天,突然听到声音,情绪立刻涌上来了。
许江同摸着Tela的头,怪嗔道:说你是小朋友,你还不承认。
听到他的语气带着笑意,陶希洪顿时眼前一亮,开玩笑说:年纪小没事,该大的地方大就好。
许江同听得耳根发烫:胡闹。
一个月没正常交流,陶希洪憋了一肚子话,四下看了一圈,转身往操场走去:我们打视频吧,周围很安全。
好。许江同同意了他的邀请。
过了半分钟,两人接通了视频。许江同刚洗完澡,棕色的齐肩发吹得半干,软软地搭在肩上。睡衣最上方的扣子敞着,锁骨在白皙的皮肤和衣服阴影中交错。就像一幅出自大师之手、浑然天成的油画。
陶希洪看到对话框的第一眼,大脑就开始犯浑了。
许江同优雅地喝了口果汁,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小陶,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预选赛了。在我心里,你是带领全队在领奖台上奏响国歌的人,那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说话总是含蓄内敛,又恰到好处。操场的风夹杂着汗味,挠得人鼻尖发痒。陶希洪抽了抽鼻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才没有暴露自己红透的眼眶。
他的小江老师那么好,自己居然还朝他发脾气,故意冷落他。陶希洪想等忙完这阵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结束这通电话,两人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陶希洪努力准备比赛,许江同也全身心投入周末的雕塑展中。
作为上一届比赛的黑马,许江同无疑是媒体的焦点。等到开展那天,美术馆的来宾络绎不绝,无论是否学过雕塑,大家都想一睹世界知名艺术家们带来的视觉盛宴。
许江同难得穿了身正装,束起头发,在镜头前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的创作过程。
这次他一共准备了两件作品参展,春之女神无需多言,是他最拿手的油泥人像雕塑。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女孩不幸缺失的右臂,她微微颔首,注视着停留在袖口蕾丝上的蝴蝶。少女的神情刻画得惟妙惟肖,许江同还用石膏捏出了外衣薄纱般的质感,可谓是含而不露地炫技。
另一件雕塑是他完工许久,却没有公开过展示的作品。许江同把锡纸、铝箔等材料裁成碎片,利用钢丝固定,一点点黏到空心玻璃球里,最后用特殊的透明液体筑满球体,把它们密封起来。
从正面看,钢丝的骨架错落有致,就像城市栉比鳞次、拔地而起的高楼。
但是配合灯光渲染,从高处俯看时,锡纸反射出明亮的光辉,与钢铁的阴影交错呼应,借助玻璃天然的球状构图,将视野环环拓开,一如夜晚航拍视角下绚烂的霓虹。
一球之间,气象万千。
许江同介绍说,这件作品的灵感源自他来到京州的第一晚。飞机即将降落时,他打开舷窗的遮光板,俯瞰整座城市。
这是他离家漂泊的第七年,晚上十点的京州灿如白昼,繁华忙碌。可对他而言,不过是几次夜航的中转站,毫无归属感可言。
一时间乡愁涌上心头,许江同拍下了舷窗里的画面,开始着手这件作品。
后来,他遇到了陶希洪。这个像大型犬一样粘人,想方设法陪他打球、哄他开心的男生渐渐给了他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许江同又用石膏做了一双手,托住了这颗水晶球。至于这双手的主人是谁,恐怕就是独属于他的小秘密了。
许先生,听说这是你最后一次用传统方法制作大型人像雕塑?记者突然发问。
对,许江同淡然一笑,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我一直坚信科学是促使艺术进步的手段。既然有人研究过去,就应该有人去创造未来。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既是他一生的信条,也是说给屏幕前某人听的。
但愿他能听到吧,许江同想。
这几天在忙实习的事情,更得慢了点,看到有这么多留言真的非常感动。祝高三同学们高考顺利!!
第50章 汪汪立功大队
从早到晚忙了一天,许江同的手机快没电了。临关机前,他给陶希洪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准备回家,等手机充满电后再联系。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进门看到柔软的沙发,许江同迫不及待地躺了下去,顺手解开领带,搭在靠背上。
他平躺在沙发里,抬头看天花板。吊灯金色的光线溢满灯罩,仿佛就要顺着水晶流苏滴落下来。
许江同眯了眯眼,恍惚间以为自己正在躺在某个古老的博物馆里。
一天的行程固然辛苦,许江同却乐在其中。面对媒体和世界各地的参观者,在人群的拥簇中,许江同仿佛又回到了成年那天。
富家少爷的成人礼总少不了高朋满座、纸醉金迷,许江同的生日却与他们不同。在米兰,这座世界公认的时尚之都,18岁的他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天,自己端着红酒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注视着楼下来去不绝的人流。
那时的许江同还是个孩子,毫不遮掩地展示自己的才气,面对一切赞赏与质疑,过着花团锦簇的生活。
费利克端着酒杯前来庆祝:卡洛,能把米兰艺术中心的个人画展作为成年礼送给自己,你真是天才。
我不是天才。许江同转身与他碰杯,浅浅抿了口红酒,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知道我为今天付出了多少。这是我应得的荣誉。
可我就算不吃不喝,每天学满24小时也比不过你,费利克苦笑了一声,你学什么都比我快。
那就练25小时。许江同又转身凭栏眺望,玩笑似的回答他。
费利克沉默不语,出神地看着杯中鲜红的液体。
那时许江同还不知道,他无意间展露的锋芒,最终会变成一杯剧毒的鸩酒。不仅葬送了童年所有的回忆,也差点毁了他的前途。
但如果能重新选择,他依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就像今天一样,去拥抱属于自己的鲜花。
屋顶的灯光有些刺眼,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许江同终于感觉到了忙碌一天后的疲惫感,去浴室冲了个澡。
陶希洪那边比赛刚结束,客场对战体育大学,两队在决胜局你追我赶,咬着比分打了二十多个来回,最终以1618险胜对手。许江同见状让他先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会。
时间也不早了,许江同习惯性睡前打开电脑检查邮件。每天邮箱里都会冒出几个小红点,许江同没有多想,从上到下依次点开。
可当第一封邮件弹出的瞬间,许江同的血液几乎在同时凝固。
信的内容只有两张照片,却是缠绕他整整七年的噩梦。
照片的背景昏暗潮湿,画面中央跪着两个人,地上血污横流,分不清是颜料还是真的修罗地狱。男生的双手被铁链束缚,呈大字状双膝跪地,身后还趴着一个女孩,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像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那个男生正是大学时的许江同,照片的拍摄者,毫不意外是费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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