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纪 作者:齐风青水
第3节
此刻起了床,孟庆饭也没吃便赶回了大理司,他进门的时候,韩小侯爷正在校场上遛马,马蹄掀起的灰尘弥漫在不大的校场中,呛得孟庆一阵咳嗽,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小侯爷第一次准时点卯,他急忙跑了过去,想将盘桓在他心中一夜的疑问告诉韩弋。
韩弋先他一步从马上跳了下来,用手拦住了孟庆的追问。
“我们走!”
孟庆心中焦急万分,急忙问道:“去哪?”
“吃早饭!”
“又……又吃?”
孟庆急的都快疯了,小祖宗居然还要吃东西,在他心中,和韩弋吃东西准没好事,非的折腾一些乱子出来,但这回韩弋却没折腾什么花样,正经的带孟庆去了一家卖烧饼的摊子,两人啃着烧饼便到了永昌当。
当铺已经被封,掌柜也不在,孟庆拿上备用的钥匙与韩弋一同走进后院。
小院的枣树上挂满了乌鸦,呱噪的叫声响成一片,见到孟庆二人进来顿时飞腾而起,如一团乌云涌出院墙。
“孟大人,你刚刚说你曾在树下打死了一只乌鸦?”
买烧饼的时候韩弋仔细问过孟庆查案的经过,就连他何时进门,何时出门,又碰到了什么东西,都一一问清,孟庆点了点头,“就这颗枣树下面,那些乌鸦吵得我心烦,我便用石子砸死了一只,没想到今天这些畜生看见我便惊走了。”
韩弋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孟大人你去将那乌鸦找出来。”
“找那玩意干嘛?”孟庆纳闷道,他嘴里虽然抱怨,但还是乖乖的窜到树下的草丛中仔细的搜寻起来,他记得那乌鸦被他扔得不远,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乌鸦的尸体。
但让孟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乌鸦和他砸死时完全不一样了,乌鸦的头颅迸裂,胸腹掏空,与那些死掉的人相差无几。
“这……这……”孟庆震惊的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韩弋走上前看了一眼,笑了笑,“这就对了,我们回大理司。”
孟庆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死鸟,如果说昨晚的东西是古韩国的恶灵,报复韩原城的百姓也就算了,为何要啃噬这只死乌鸦,孟庆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蓦地一股淡如游丝的香气钻到孟庆的鼻子里。
他打了个寒颤,这味道与昨晚的一模一样,难怪他昨天在树下便觉得熟悉,原来他早就闻过了。
孟庆满腹疑问的回到大理司,正巧这时徐籍家的人前来收尸,来的是徐籍的一个学生,那人看了一眼尸体便晕了过去,醒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管这事。
孟庆只好让王逊去昆吾书院看看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帮忙,结果得知徐籍早年丧妻,膝下唯有一女远嫁,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昆吾书馆,最近也不知何故欠下巨款,将祖传的书馆都抵押给了别人。
王逊去的时候听闻他家中还遭了盗贼,由于屋内值钱的物件只有徐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
只是听周围的人说徐籍最近与两个陌生人交往甚密,而遭窃的屋子也是徐籍平时安放贵重物品的密室,要不是被偷,邻居都不知道昆吾书院有这么个地方,同时还听说徐籍被抓走后没过多久便有人闯了进去。
孟庆无奈,徐籍的尸体又不能一直放在大理司,于是让人将他收殓到义庄,又自掏腰包买了副棺材。
徐籍的后事一了,韩弋又将王逊叫了过来,询问道:“那两外地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王逊恭敬道:“只知是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女人纤瘦苗条,由于他们大都深夜拜访,外貌却无一人看见。”
韩弋又问:“徐籍平日又和那些人接近?”
“徐籍生性古怪,与周围邻里相处不洽,唯独与北城戍卫队的李元李大人交好。”
韩弋点了点头,“李元好琴,与徐籍倒是趣味相投,我见过他几次,对抚琴也算有几分见解,那你可曾去李元府上打听。”
王逊道:“属下去完昆吾书馆便去了李大人府上,他夫人说李大人老家出了事情,昨天下午便离开了韩原城。”
“离开了韩原城?好巧不巧徐籍家昨天失窃,李元跟着便跑了。”韩弋冷笑一声,“你们先将李元一家扣下,待到李元回来后再一并押送到大理司。”
李元昨天下午离开,按理说徐籍的死应该与他无关,孟庆忽然听到韩弋将李元全家扣下,心情复杂,李元与他十几年同僚,在韩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大理司与城防军虽向来不睦,却也不想看见他受到这样的苛罚,心中升起一丝狐死狗悲的感触。
但他全家的性命都是韩侯相救,要韩弋真要拿他如何,大不了送上一颗人头便是,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从这段时间的相处看来,小侯爷看似荒唐,实在极有主见,李元或许真有问题,他可能错怪小侯爷了。
王逊领了命令便离开了,韩弋又让人将金梁玉音拿来过来,昨晚之后金梁玉音便留在库房由专人看守,拿过来的时候外面破损的木匣还是昨晚的模样,韩弋看了皱了皱眉,接着问道。
“孟大人可知这金梁玉音的来历?”
孟庆一愣,昨夜库房有人呼救,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徐籍的死,于是急忙跑到收藏金梁玉音的地方查看,果然发现琴盒被人破坏,其后也曾派人打听金梁玉音的来历,但始终没有丝毫线索。
“小侯爷知道?”孟庆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堂堂一个司理左监,忙死忙活查到的线索还没有小侯爷知道的多,这已经不是丢脸的问题了,说严重点,韩弋此时要追究他渎职之罪,他一点反驳的理由的没有。
韩弋并没有追究,而是继续问道:“孟大人可还记得那店家吟唱的乐谣?”
那一日的情景浮现在孟庆眼前,他学着那古怪的腔调吟道:“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也不知是不是孟庆那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他吟唱的乐谣或许音不对字,但却完整的记了下来。他后来再次去烤r_ou_店附近询查,得知那店家原来是个疯子,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段乐谣。
韩弋重复道:“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孟大人可知这‘追’与‘貊’是什么意思?”
孟庆问过许多人才打听到关于‘貊’的事情,但‘追’却一点都不知道,他随即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貊乃是生活在川蜀之国的一种野兽,据说体态肥硕,头圆尾短,毛发黑白交错,虽然强如熊罴,但性情温和,对人倒是颇为友好,既然‘追’与‘貊’放在一起,那‘追’也应该是一种野兽吧。”
韩弋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孟大人想必花了不少功夫,但你只说对了一般。”
孟庆一怔,接着就听韩弋说道。
“‘帝锡韩侯,其追其貊。’中的‘追’与‘貊’都是来自于川蜀之国的一个部落,其中两族都擅长驯兽,貊便是他们驯养的野兽之一,当年他们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川蜀,一路向东迁徙直到梁山,之后便在那里定居。”
梁山位于韩原城以西,一向都是北晋国祭天的地方,但不久之前,北晋王吞并了霍国,将霍国境内的霍太山封为太岳,梁山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连带着韩氏的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孟庆不知道韩弋为何要将这一段单独提出来,他潜意识感觉到最近韩原城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与这‘追’与‘貊’两族有关。
“追、貊两族人数不过千人,无论是天子还是那时的韩侯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但是百年之后,追、貊两族凭借着强大的驯兽手段在梁山一带逐渐壮大,直到大周宣帝时期,已经成长为两个人口数万的部落,隐隐威胁到古韩国与宗周帝都的安全。”
“那时的古韩国国力正值顶峰,国内千乘万马,韩氏三军共记十万余人,疆域绵延千里,乃是天子身边最强的势力之一,追、貊二族坐大,宣帝心中不安,于是命韩侯出兵征讨梁山,梁山本就是韩国封地,韩侯义不容辞,发兵五万攻打山下的追、貊部落。”
“战事一开始极为顺利,五万韩军轻易将追、貊两族的聚居地连根拔起,但其后的行为却惨烈至极,中原与蛮族向来敌对,韩国的军队居然将两族部落中的人屠杀殆尽,就连小孩和女人都没放过,貊族首当其冲,被整个灭族,只有少部分的追族人开始的时候便瞧出势头不对,逃入梁山深处躲了起来,韩侯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于是分出一万人追入梁山,其余人则将梁山山口围住。”
孟庆听到这里心中发寒,韩原城中的百姓也不过十万人,与追、貊两族加起来的人口相当,居然就这被古韩国屠灭,那些古韩国余孽有何理由说北晋凶戾。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追入梁山的那一万人再也没有出来。”韩弋说着面色愈发凝重,“追族召唤了一种诡异而又强大的生物,在那些韩国士兵将他们逼入险境的时候反扑过来,将一万士兵全都杀死。”
一种奇妙的预感浮现在孟庆心中,他张口道:“是毕星!”
“毕星?”韩弋一怔,“我找到的文献中并没有关于这种生物外貌的描写,据说那时梁山大雾弥漫,追族人以骨笛c,ao纵一团巨大的乌云将那些士兵吞没,接着那些士兵便被怪物掏空了胸腹与头颅。”
“就是毕星!”孟庆颤声道,连夜的梦魇再次涌入孟庆的心间,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后背爬到四肢,“我……我昨天晚上看到它了。”
韩弋眉头一皱,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团乌云。”孟庆猛地睁大眼睛,他回忆起昨晚从刀面上看到的东西,缓缓的说道,“就在浓雾之中,好似一只长着无数眼睛的巨大黑鸟,它有着一只蛇一般的独脚,在云雾之中翩翩起舞,和传说中的雨师毕星一模一样,就是它昨晚袭击了库房。”
韩弋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据说那雾气能让人发疯,我敲晕了你们,便追着那笛声而去,没想到反而错过了。”
“发疯?”孟庆一愣,接着问道,“但是我明明没有事啊?”
“可能是那东西还没有恢复。”
孟庆回想了昨天所见,那团乌云只有一人多高,并不像小侯爷口中那般厉害,或许真的如小侯爷所说,它还没有恢复实力。
“据说那怪物会吞噬人类的生命力,当时韩国一万士兵被它吞噬之后逐渐壮大,其后更是在追族的c,ao纵下杀下了梁山,古韩国用无数人的性命才阻止了它,韩国的人对它恐惧至极,胜利之后将追族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帝锡韩侯,其追其貊。’便是说的这件事情,经此一役古韩国军队折损大半,后来虽有天子赐予的九锡之礼,但古韩国的实力也不复当年,终于在六十年后被北晋所灭。”
韩弋几句话道出了古韩国灭亡的过程,孟庆回想起自己的家族,他们孟氏二十年前不也是兴旺强盛吗?可见这世间更本就没有永远昌盛的家族,想到这里,他继续问道:“既然追族的人全都死了,那……那毕星怎么会再次出现?为何又牵扯到古韩国的余孽身上?”
韩弋感叹道:“一定是古韩国的人私藏了召唤毕星的办法,如今又重新拿出来为祸人间了。”
孟庆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明白,古韩国为何百年之后才报复?他们诅咒的不是公孙氏吗?为何要杀害韩原城的百姓,他一边思索,眼光正好看到案上的金梁玉音,不禁问道:“那这事又与金梁玉音有何关系?”
韩弋笑了笑,“关系可大了。”
他将那金梁玉音从匣中拿出,轻轻的抚摸着琴面破损的地方,道:“当年便是它击败了你口中的毕星。”
“啊?”孟庆惊呼了一声,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的瑶琴能击败杀死了数万人的毕星。
“韩侯请出了隐藏在大周帝都之中的高人,用百人弹奏的琴音破除了追族的骨笛,又用燃烧樟荼树腾起的浓烟驱散了云雾,终于一举击杀了那怪物。之后天子命人仿照那高人的瑶琴打造了这把金梁玉音,因为大战之时高人被那怪物袭击,所以琴身略有破损,这金梁玉音上也保留了这些痕迹。”
“所……所以昨晚毕星才会抢琴?”孟庆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继续说道,“他们昨夜抢琴不成,一定还会再来的。”
韩弋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金梁玉音,他基本上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孟庆,如果事情这么简单,那他们为何要杀徐籍,那农夫、掌柜、伙计的死又有何关系?毕星?难道那怪物真是孟庆口中说的毕星?他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了!”
他说罢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孟大人,这里便交给你了,天黑之前我再来找你。”
孟庆还在困扰,猛地就见韩弋即将走到门外,急忙跑上前去挡住路,“小侯爷,您这是要去哪?我们现在可少不了你。”
韩弋心情大好,冲着孟庆一阵挤眉弄眼,“去龙门围场。”
孟庆一怔,旋即大喜,道:“龙门围场?难道那些人藏在那里?”
“没有。”韩弋推开孟庆,道,“我昨天答应了乌霄,要带它去龙门围场放风的,今天时辰还早,我去去就回。”
“……啊?”孟庆一愣,还未从韩弋的话中反应过来,韩弋已经跃出了大理司的围墙,他急忙追出去一看,哪还有小侯爷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帝锡韩侯,其追其貊。”出自《大雅·韩奕》。
貊就是熊猫,古韩国的确征服过叫追、貊部落。
雨师的形象是毕星和商羊的结合体,其他都是我瞎扯的。
☆、第八章(改)
古韩国是在周天历二百九十八年被北晋所灭,但韩国广阔的疆土却只有一半落到北晋文侯手里,而另一半则是现在的韩弋西方的少梁国。
文侯是北晋历史上最为伟大的雄主之一,他登基之初,平定叔父公孙殇之乱,其后南征汾水,北平古韩,将扩大北晋国疆土一倍有余,杀携帝余臣稳定天下,助平帝东迁振大周雄风,天子御赐为大周八王之一。
但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却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公孙仇,公孙仇的父亲名叫公孙晞王,其母为东齐国宗室之女,当年姜夫人怀孕之际,恰逢公孙晞王兵败翟戎,故将儿子起名公孙仇,并立其为太子,以示不忘战败之耻。
公孙晞王自此奋发图强,三年之后,终于在千亩大败翟戎诸部,而此时姜夫人又为他生下第二子,翟戎乃中原强患,为了庆祝此战大获全胜,公孙仇将第二个儿子起名公孙成师,让其成年之后管理宗都曲沃。
国都翼城与宗都曲沃是北晋权利的中心,在公孙晞王的安排下,二都被公孙仇与公孙成师两兄弟掌控,公孙晞王死后北晋国也在他们手里愈发强盛。
那时,北晋国有一位古乐大师名叫师服,他提出“皇权为本,诸侯为末;诸侯为本,从属为末。国之立也,本大末小,是以能固。”的理论,认为凡事都有本末之分,天子皇帝为本的话,则诸侯为末,诸侯为本的话,则下属卿大夫为末,只有本大于末,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他声称北晋嫡长子与嫡次子名号相反相逆,则天降灾祸,并在公孙仇死后告诫他的儿子昭侯,大周神权与皇权虽然两分,却同归一处,但北晋国都翼城与宗都曲沃相隔百里,将来势必养虎为患。
师服的预言在北晋文侯死后的第六年变成了现实,公孙成师在北晋的威远远高于侄子昭侯,昭侯继位之初为了安抚曲沃一脉,居然请天子加封公孙成师为桓侯,“桓”为威武雄大之意,这导致了曲沃势力日益膨胀,北晋权利也逐渐一分为二。
周天历三百零七年,北晋昭侯被大臣潘富杀害,曲沃桓侯欲入主翼城却被昭侯之子公孙平所阻,因此引发了七十五年的北晋国内乱。
北晋向来有“继文绍武”之说,意思是继文侯之命,续武王之功,能与一代雄主北晋文侯齐名的便是后来平定北晋内乱的北晋武王了。
北晋武王公孙称出生在宗都曲沃,乃桓侯公孙成师的孙子,他在曲沃起兵,先后杀死三代北晋王,终于将北晋国重新统一。
当时北晋内乱胶着,让公孙称下定决心统一北晋国的便是他的亲叔叔——公孙万,周天历三百三十八年,公孙万杀死北晋哀王,终于将北晋国的权柄交到了公孙称手里,同年公孙称称王,并开始了三十年的统一之战。
周天历三百六十八年,天子封王的诏令到达翼城的同时还有另外一封诏令落入了公孙万的家中,北晋武王为了犒赏公孙万三十年来的辛劳,请求天子加封公孙万为韩侯,并将韩原城方圆千里的土地赐予公孙万为采邑。
公孙万因此脱离了曲沃恒侯一脉,并改名韩万,世称韩武侯,他死后其子韩伯胜继承爵位,彼时武王麾下的曲沃功臣一系势大,新任桓侯已成北晋毒瘤,韩伯胜助武王之子公孙诡于聚城剿灭桓侯势力,将桓侯一脉活埋新都地基之中。
其后公孙诡迁都聚城,并将聚城改名为“绛”,“绛”字意为深红,绛都即为血筑之都。
韩伯胜受封北晋太宰,随公孙诡迁入绛城,其嫡长子韩定伯在韩原继承爵位,而两岁的韩弋在那一年成为了韩氏世子。
韩弋回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斜照,古城染上一层金红。
他自北门而入,坐下的乌霄踏着欢快的步伐,片刻便到了侯府门前。
韩侯府邸,朱门高墙,楼宇参差,一派威严气象。
韩弋将乌霄交给下人后便自绕到偏厅,拎着两只从龙门围场打到的野雁从小路到了后厨,吩咐完厨房后便往母亲房中而去。
韩侯夫人复姓令狐名雩,与韩氏同属北晋国六族,这是曲沃桓侯势力连根拔起后崛起的新力量,其中韩氏、奚氏、垣氏乃是辅助公孙称、公孙诡父子诛灭北晋旧势力的功臣,而赵氏、魏氏、令狐氏都是公孙诡提拔起来的新贵。
其中的令狐氏原本也是北晋宗室,但北晋开国不久后与翟戎通婚胡化,沦落于翟戎枝属,当年公孙称称王,令狐荼率全族投靠,此时正值北晋国新旧交替之际,北晋武王手上缺人,令狐荼此举不易于雪中送炭,因此终于封侯返回中原。
至于赵氏与魏氏,则是统领北晋中军七舆的大将军,深受北晋王器重。
周天历三百六十九年,公孙称在他称王之后的第二年薨逝了,其子公孙诡继位,娶令狐侯的女儿令狐霁为妾室,封令狐夫人,令狐氏在北晋国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也。
五年后,韩定伯在翼城偶遇了令狐荼的女儿令狐雩,这位令狐小姐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年过三十还未婚嫁,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堆啼笑皆非的事情,居然看对了眼,不就便结了亲,一年后韩弋出生了,但令狐雩因为年纪太大,生韩弋时难产,之后便再难生下子嗣。韩定伯对妻子宠溺无比,丝毫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所以膝下只有韩弋这么个儿子。
令狐氏原本就生活在北方草原之上,令狐雩婚前性子好动,又好吃野味,只因当年生产韩弋时伤了身体,十几年来改了不少,但长年累积下的生活习性难以改变,将一身驯马、打猎的本事全都教给了韩弋,她也好偶尔过过眼瘾。
韩定伯常年忙于公事,韩弋从小便是他母亲照料,性格与喜好与令狐雩如出一辙,是一刻都闲不住,尤其骑马s,he箭的本领高超出众,每此到龙门狩猎总要带回几只野味给韩侯夫人解馋。
韩弋上次去龙门围场狩猎还是一个月前,这次趁父亲外出有事才寻到机会前往打了两只野味,安排厨房偷偷做好送给他们母子二人,自己这边则是带着两道小菜先去了母亲的房中。
外人看来,韩侯夫人端庄持重,但韩弋却知道,要说这韩原城谁比他鬼主意多,非母亲令狐雩莫属。
令狐雩在家中的姑娘中排行老二,出生的时候令狐荼还没带着令狐氏投靠北晋,少年时代一直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十六岁那年才被父亲接到翼城,小小的城池完全困不住令狐雩对自由的渴望,在于父亲大吵一架之后,这位令狐氏的大小姐居然跑到翼城附近的九原山当了山大王。
当年韩定伯前往翼城拜见北晋王,便在这九原山被令狐雩率领的一伙强盗给打劫了,等北晋军队前来救援的时候,韩定伯正被令狐大王按在地上拜堂成亲,最后韩定伯这“压寨夫人”没有当成,令狐雩也被令狐荼给抓了回去。
之后是一段ji飞狗跳的故事,韩定伯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位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姑娘,令狐雩也对这位迂腐的小弟弟真上了心,韩侯与令狐侯一合计,这段姻缘便盖了章。
令狐雩婚后岁韩定伯回了韩原城,韩原地处北晋国的北疆,比翼城要开放自由的多,韩定伯甚至给她在龙门山附近造了一座围场,但韩氏族内等级森严,令狐雩作为韩氏主母,正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也就韩弋父子。
她伤了身体后便无法剧烈运动,每日还要服用调理身体的药物,忌口的东西极多,这对于野惯了的令狐雩简直是种折磨,韩定伯最近十年也越来越忙,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韩弋一点都不想韩定伯。
韩弋从小就特别不听话,准确的说是不听韩定伯的话,但对于母亲出的鬼主意向来彻底贯彻,这给令狐雩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她自己动不了,可以让儿子去做,自己玩不了,可以让儿子玩给她看。
一个出点子,一个实施;一个包庇,一个捣乱,母子二人简直绝配,有段时间把韩定伯弄的焦头烂额。
可惜的是儿子总要长大的,韩弋十六岁之后便不怎么着家,令狐雩年近五十之后性子也稳定了下来,所以母子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似往常那样多了,尤其是韩弋去了大理司。
令狐雩正在房中发闷,丈夫、儿子都不在家,满府上下便没人被陪她逗趣,今天一整天她压根是掐着时辰过的,等听见丫鬟禀报儿子回来了便迫不及待从内室赶了出来。
生下韩弋可以说是令狐雩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韩定伯的个头不高,一点都没有北方汉子的勇猛与野性,令狐雩虽然喜欢他的文质彬彬,却不想儿子也和韩定伯一样,此时见到英姿飒爽的韩弋出现在眼前,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令狐雩一边拉着韩弋的手一边说:“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跑到哪去野了。”她年轻的时候就不安分,对韩弋更没那要求,即便知道韩弋溜出去玩了也不责怪。
“乌霄憋了一个月了,今天带它去龙门围场跑了几圈。”韩弋伸了伸胳膊,将手臂上的肌r_ou_放松了一下。
“又打猎去了?”令狐雩帮儿子捏了捏,脸上眉开眼笑,韩弋只要去龙门围场一定会带点野味回来,韩定伯不然她吃那些东西,她已经馋了一个月了。
韩弋点了点头,“去的太迟了,就打了两只野雁。”
“大理司的事情很多吗?”令狐雩还是不想儿子耽误正事,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有,中午睡了会,起的迟了。”韩弋不敢将死人的事说给母亲听,便找了打猎时发生的几件无关紧要的事说,他口才甚好,那些琐事都被他说的甚是有趣,见令狐雩听的津津有味,又从怀中拿出个小纸包。
“娘,你猜这是什么?”
令狐雩见到纸包的模样便猜到其中装着什么,顿时喜笑颜开,“是七宝楼的碳烤牛腩。”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接过纸包打开。
纸包内放着几块五香r_ou_腩,r_ou_色焦红,还带着一丝热气,显然是刚买没多久。
令狐雩将一块r_ou_腩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那r_ou_腩入口焦脆,咬开后更是r_ou_香扑鼻。
令狐雩轻叹一声道:“哎,好久没吃了,乖儿子,就你还想着为娘。”
令狐雩身体不好因此忌吃辛辣火烤的食物,但她当女大王的那几年染上了不少恶习,尤其对烤r_ou_、烈酒爱不释手,韩定伯劝阻不了,只好下令城内所有店家都禁止将这类食物卖给韩侯府的人,唯有韩弋能偷偷弄到一些给她解馋。
韩弋笑嘻嘻的道:“我记得娘做喜欢吃的便是他家的碳烤牛腩,买完了趁热便给娘送了来。”
“韩原城中就他家做的最有味道,可惜这牛r_ou_不够味,比我以前在草原吃的还差了那么一点。”令狐雩说着已将一块牛腩吃完,“你买的也少了点,想当年我在九原山的时候,和虞三他们都是一整头牛烤熟了吃的。”
韩弋从小便听他娘说起九原山的事情,那虞三便是当年令狐雩的副手,据说现在已经是一方豪强了,他道:“娘就将就一下吧,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在城中打了招呼,我要是买多了可就露馅了。”他说着钳起一块牛r_ou_放到嘴中。
“臭小子,本来就不多,你还和娘抢!”令狐雩一改平日端庄的形象冲着韩弋骂道,但她骂归骂却也任由韩弋继续吃。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韩弋冲他娘眨了眨眼,又低声说道:“我将那两只野雁拿去厨房处理了,等下小六便会送过来。”
令狐雩心中有些不安问道:“你让厨房做这些,你爹知道了怎么办?”
“放心吧,小六你还不知道,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韩弋笑道,小六是他贴身的小厮,从小便跟在韩弋身边,欺上瞒下的本事那是他亲自□□出来的,韩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爹今天查看粮仓去了,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娘你只管放心。”
“臭小子!”令狐雩宠溺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又气又笑道:“你给为娘送吃的是假,自己偷跑去龙门围场遛马才是真吧,你是怕你爹知道了责怪,这会要拉娘下水。”
韩弋咳嗽了两声,红着脸道:“娘你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
令狐雩站起身用手指弹了韩弋的额头一下,“真拿你这臭小子没办法!”
韩弋见母亲起身忙问:“娘,你干嘛?”
令狐雩使了个眼神,“小点声,我去拿点酒来。”
“娘!你居然还藏酒!”韩弋惊讶道,“爹说你不能沾酒的,你喝的药不能与酒水混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把你爹的话放在心上了?”令狐雩不满道,“我就喝一点点,不碍事,这酒还是你舅舅上次来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说着走到书柜旁取出几本厚重的书卷,又在里面掏了一会,这才拿出一个小小的酒坛。
韩弋看着人人敬畏的韩侯夫人这般模样,不禁笑道:“娘,你把酒藏在这爹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