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二公子百日宴那日,正值七月流火。
偌大的御赐牌匾前停满了来往车轿,几个相熟的妇人穿绫纱戴珠翠,扶着侍女的手娇柔下了车,凑在一起笑说闲话。
两颗柳树遮下一片阴凉,众人不急着入府,打扇闲谈,时而看向府门前那位清俊无比,正值盛年的驸马郎。
“长公主殿下有福气,老妻少夫,如今还得了二公子……真是旁人羡慕不来。”
“你果真羡慕?”尚书府孙夫人乜她一眼,半笑不笑:“在那山沟里被老鳏夫关了十年,疯透了才被救出来,还带了个……”
后半句话孙夫人没说全,究竟带了个什么,瞧她那表情便知不是什么好的。
众人提起这事都是一脸难言,最先说话的妇人刚想再开口,余光却看到了什么,团扇后的脸骤然一僵:
“这是……”
几人回头看去。
公主府门外是一条灵河,如今暑气正热,船也多,一艘青顶小船就这样晃悠着靠岸,一个人撑伞走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么热的天,这人身上却穿得严丝合缝,连撑伞的手上都戴着手衣,鸦青色的长袍有些曳地,银白色腰封箍得紧,显得那截腰比姑娘家还要细。
这人走近了,伞下那张脸也渐渐映入眼帘。
明明是一双深邃含情眼,眉骨却稍稍皱着,显得格外凌厉,不敢让人形容风情,鼻梁秀气高挺,嘴唇却抿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
而这些都不紧要。
这人竟然睫发皆白,连皮肤也白得异常。
众人立马知道了这人是谁,分明是长公主与那老鳏夫生的怪胎,沈观。
“他……”孙夫人十分震惊:“他竟然还敢来!”
这话说的不轻,沈观也听见了,而他只是稍抬了抬眼眸,看了那几个妇人一眼,似乎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兀自走向了驸马。
沈观站在阶下,声音冷淡:“我来给弟弟贺宴。”
驸马裴度气度温润,见状齿关紧了紧,笑开:“小观来了,你母亲在里面,我让人带你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说的生硬无比,沈观却并不放在心上,抬膝上阶:“不必了,我认得路。”
直等他走远了,驸马的目光仍死死追着他的背影,而那几个妇人也重新开口:
“可真是吓人,这大好的日子,平白添了晦气!”
“听说陛下当年是想把他和那老鳏夫一起杀了的,却不知怎么的,硬留他活到了现在,如今竟能放他堂而皇之地出门了。”
这几人话中的语气不像在谈论一个人,倒像是评价一个惹人厌烦的怪物。
“嗳唷,可真是,长公主千金之身,怎么就遇到了这些事!”
驸马等他们说完了,才笑迎上去:“汝蘅近日身子不大好,是我母亲在内院待女客,还望夫人们不要怪罪。”
孙夫人笑意盈盈地:“驸马言重了,长公主殿下身子向来不好,我们为人臣妇的只敢担忧,万不敢怪罪!”
几人说笑了进了内院,裴度的笑立时淡了淡,招来身边的人问:“他怎么来了,近日陛下不是不让他出宫吗?”
那侍从也不知缘由,听这问话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回不清,裴度眉头一皱,咬着牙拍了拍他的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去吧,替公主看着药去,这儿不用你了。”
……
公主卧房外只有两个婢子守着,见到沈观来了,皆是一脸震惊,却不敢拦,就这么看着他缓步走了进去。
长公主徐汝蘅已经不年轻,没有装饰,素着张脸抱着怀中幼子正咿咿呀呀哄着,沈观来了也没有抬头。
“娘。”
顶着一旁乳母戒备的眼神,沈观走上前看了一眼瞪着眼睛滴流乱转的小孩,蹲下身去抬头望向长公主。
女人疯痴得比原先更厉害了,连他也记不得,没有应声,所以沈观只好将手搭在她膝上,唤道:
“娘,我是……”
话刚出口,长公主忽然神经质般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膝盖上那只手,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忽然把他狠力推开,大声尖叫起来。
沈观剩下的半句:我是小官儿。就这么咽回了喉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孩被吓到尖声大哭,乳娘赶紧上前想要抱起哄,长公主却不放手,死死抱住啼哭不止的孩子,嘴里嘟囔着:
“别抢,别抢!这是我的……我的孩子……”
乳娘也被推了一把,脾气上来,冲着沈观发:“大公子这是何必呢,长公主殿下如今只记得驸马和二公子,早已认不得您了,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
沈观捂着心口缓缓站起身来。
他看向眼角不知何时生起皱纹,在发作间乱了头发的长公主,站了一会儿,无声地退了出去。
今日日头极盛,藕香坊外种着大片大片的紫阳花,被暑气一蒸,花香能飘好远。纵使打着伞,沈观身上也泛起痒来,缓了一会手指才不再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通往偏门的花径,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沈观站住,只凭着衣角便认出了来人。
伞沿遮住了视线,他看不到来人上半身,只看得见朝阳色的锦缎袍子上挂满了玉佩与香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人见他不再往前走,便主动凑近,折扇挑高了伞沿,冲着沈观流里流气地笑:
“我就知道在这儿能等到你,沈观。”
这条小径通往内院,外男无故不得入内,再往后走几十步路就是母亲的藕香坊,沈观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才开口:
“小侯爷,你逾矩了。”
这人折扇翻了个花握回手里,走近两步,嗤笑一声:
“若不是我父亲为姓裴的举荐,他如今能攀得上长公主吗,能得官位入朝吗?”
方玉轩走进伞内,那柄小巧的象牙折扇流连在沈观的侧脸和脖颈,距皮肉只有不到一寸,他用这样的方式觊觎着沈观,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问:
“他不过是我们方家养的一条狗,你也一样……小狗儿,你猜如果姓裴的过来看到,是会斥责我入公主府内院,还是会斥骂你这个婊子,胆敢光天化日勾引侯府世子?”
眼前人睫毛颤了颤,唇瓣上一丝血色也无,方玉轩以为他怕了,看得心上痒痒,语气缓了缓:
“你在宫里过得不好,我知道,也不是不能帮你,若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话没说完,沈观忽地抬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好与方玉轩对视。
沈观恨得浑身发抖,他抬起手腕,猛地将人推出伞外,方玉轩一时不察跌坐在地,疼得大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沈观扔了伞走过来,捉起方玉轩的衣领,一拳揍了上去!
方玉轩当了二十多年的京城纨绔,仗着宫里小太子和已逝荣妃的势横行霸道,从来没挨过这么重的打。
更何况打他的还是沈观。
这个被母亲抛弃,活该亲缘浅薄,在宫里过得不如奴婢的沈观。
挨打的那一瞬间方玉轩是懵的,后知后觉怒气上涌,攥住沈观还要打上来的手腕,震怒道:
“你疯了!沈观,你敢打我,你是真的疯了!”
他猛然翻身将沈观反压在身下,下意识想挥拳还回去,可看到那双被日光晃得半眯的眼睛时,他又下不去手了。
“我真操了……”
沈观常年不见光,身上瘦得能摸到骨头,如何能是武将出身的方玉轩的对手,方才因为愤怒而上涌那股劲儿一卸,只能无力地躺倒在地,等着疼痛的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玉轩没想真打他,可这么放过他又不甘心,咬着牙捏起下巴,刚想说句狠话,身后竟有脚步声传来。
他还是要脸,立马从沈观身上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花径尽头匆忙跑来的奴仆。
等到沈观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去够滚落到草地上的伞时,就见一人从他身后走过,赤手空拳地就要跟方玉轩拼命。
沈观顾不上捡伞,瞳孔一缩,立刻大喊命令:“回来!”
这人身量极为高大,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长衫,长相敦厚,此时因为生气憋红了脸,明明拳头都扬起来了,听到沈观的命令又硬生生放下,只瞪着眼睛看向方玉轩。
方玉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却衣裳凌乱,又被一个奴仆这么瞪着,觉得今天自己真是犯了太岁,刚要抬腿便踹,又听沈观道:
“你别打他!”
方玉轩气笑了,看着沈观站起来将那奴仆拦在身后:“你打不得,这么个下贱东西我也打不得,你当我这侯府世子是吃素的,是吗?”
那奴仆听他说话,又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看着精神不大好,沈观死死地抱住他,极力安抚:
“好了,没事了,大河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玉轩的眼神一直死死盯着沈观抱住那奴仆的手上,脸色阴沉的厉害,好一会儿才冷嗤一声,阴森森地开口:
“行啊,沈观,你给我等着,早晚我要让你脱光了跪着求我操你!”
方玉轩走后,沈观刚松下一口气,就见一直抱着的人忽然咳嗽两声吐出一大口血,全都吐在了他背后。
脊背温热感传来,那一瞬间沈观紧紧闭上了眼睛,随后睁开,从袖中拿出了帕子,熟练地抬手替他擦干嘴旁的血。
只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是抖的。
杨大河呆愣愣站在原地任由沈观动作,抬起袖子替沈观擦溅到衣领上的血,说:
“该洗……洗衣服。”
“嗯……”沈观有些艰难地开口:“等回去我们就洗衣服。”
等擦干净了血,沈观重新拿起了伞,与杨大河顺着路往偏门走。
小径向西拐便是公主府偏门,沈观刚转过身走了两步,抬头一看,忽然顿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杨大河跟在身后,撞上了沈安后背,闷声问:“怎……怎么了。”
紧接着沈观拽着他退到一边,率先跪了下去。
“低头,别看。”
他反应不过来,只是跟着沈安跪下,乖乖低下头,听着远处脚步声慢慢靠近。
这人走的不急不缓,一身玄黑常服,上面却绣了金龙,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大了的宦官。
等到人走近了,沈安俯身将手背贴紧额头拜下去,低声道:
“见过……陛下。”
脚步声没停,沈观不敢起身,这小路很窄,他只能尽量退远,粗糙的石子硌在膝盖上,直到玄色的袍尾掠过他指尖,就这样彻底无视了他,走远了。
沈观抬头,浅淡的琥珀色眸子盯着那道背影,渐渐抿起了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宫道幽深狭长,每隔十几步路才有一盏红灯笼,风一吹,烛火影影绰绰,映在深红宫墙上犹如一幅荒唐怪诞的画。
沈观身后没跟着人,提着一盏幽微烛火,径直走到了长明宫前。
御前值守的侍卫认不出他,两把长刀横在了他面前,沈观站定,道:
“我来见陛下。”
年龄稍长的一人凭着白发认出了他,却没动,冷肃道:“陛下没有传见大公子。”
沈观抬头,浅淡的瞳色在夜间烛火里更显得通透,他看着那侍卫,摸出了长公主府的令牌。
白玉令牌在二人眼前晃了一遭,上面烫金的“公主玉令”清晰可见,侍卫犹豫一瞬,仍没有放行,沈观正要开口,就听一道有些沙哑的年迈嗓音传了过来。
“是观公子啊。”
侍卫收刀,回身作揖:“常公公。”
袁常一身血红蟒衣,身量圆胖,两鬓花白,眼睛笑得眯着,向沈观招了招手:“这么晚,你怎么来啦?”
沈观收起令牌踏入长明宫,手中灯笼晃了两下:“公公,我来见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袁常叹了口气,引着他往里面走:“陛下每回去见公主,回来都不见人,平日我还能替你传个话,可今日……”
沈观闻言低了头,攥着灯柄的手指紧了紧,脚步也慢了下来。
在御前当差,察言观色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袁常看他这副样子,想起了今天白日里他跪在石子路上的那一幕,终是叹了口气:
“罢啦,你进去吧。”
二人走近了,身前便是长明宫正殿两扇朱红大门,沈观抬起头看向袁常,薄唇抿着:“公公,若是舅舅……”
脊背被拍了拍,袁常笑着说:“你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奴婢老了,心也软了,看不得你这么大的孩子受委屈。”
他替沈观开了门,小声嘱咐:“进去说话软和点儿,别惹陛下生气。”
沈观放下灯,向袁常揖了一礼,袁常摆摆手,在他进去后重新关上了那扇门。
正殿宽阔而宏伟,人走在铮亮青砖上脚步声能传很远,沈观步伐放轻,走得很慢。
他九岁被带入宫中,如今过去整十年,却是第二次踏入这里。
绕过平日议事的正堂,再往后走便是四为堂,在从前是座书房。宫里如今没有嫔妃,当今陛下又勤政,大多时候都住在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已经很晚了,连昏鸦叫声都已经止歇,徐梅询却还没睡,四为堂内烛光亮堂,他坐在案前正批复奏折。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没有抬头,低头画着朱批,又一册一册地扔在旁,开口是:
“你来做什么。”
沈观一如白天般跪地行叩礼,好在地上铺了毯,不至于让膝骨作痛。
他拜下去后没有再抬头,也没有说话,徐梅询又扔下一册奏折,声音冷肃两分:
“回话,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