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能够回家过年的病人,这个时候都会被允准出院,走廊寂静无声,只留盛闻景皮鞋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吕纯今早没跟盛闻景开会,此时正坐在病房外接收会议摘要,盛闻景走到他面前,他才迟钝地抬头,惊喜道:老板!
鳗鱼饭。盛闻景将手提袋递给吕纯。
吕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起身拍拍裤腿说:我去公共休息室吃,老板你需要什么吗,待会我带过来。
下午回家休息,昨晚辛苦了。盛闻景想了想,决定给全年无休的吕秘书放假。
吕纯小声欢呼。
踩着员工美好祝福的背景音,盛闻景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令他不由自主地皱皱眉。
顾堂的声音传来,吕秘书看起来很开心。
放假而已。盛闻景顺手带门,抬腿径直走向窗边,将两扇窗完全大开。他回头看了眼盖着被子的顾堂,确认顾堂不会着凉后,才安心地找了个凳子坐好。
寒冬开窗,盛总有点过于信任的我的抵抗力。顾堂说。
盛闻景抬眼,面无表情地吸着还剩大半杯的冰美式。
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有病的样子。盛闻景打量了会顾堂,忽然觉得这样的顾堂,并不能让自己解气,于是道:你不会是装的吧。
顾堂微笑。
没人会在事先未告知的情况下,带人去做死亡之吻那种极度危险的赛车模式。
盛闻景觉得顾堂才是那个疯子。
你把苏郁安排去哪了。顾堂问。
盛闻景:苏郁似乎被说动了,现在在酒店思考我给她的,不,是你给她的两个选择。
在这期间,盛闻景不能保证梁家不会再度找上门来,索性从留音时代调了几个保镖,全天候守在工作室外,只要看到徘徊在工作室附近的可疑分子,立即发消息预警。
盛闻景总是在想,如果父母还活着,是否会因为他不肯认生身父母而生气。但他是盛家的孩子,没有哪对父母,会愿意送走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
人类那么自私,一定不会喜欢将爱分给别人。
顾堂,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做事是否过分,你有过无法抉择的时候吗?
盛闻景问。
今日无风,消毒水的味道并未因为开窗而缓解,气味似乎是从顾堂病床那里传来的。
顾堂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措辞。半晌,他才回答。
我的父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很懂得如何推销自己,如何将事情改变为有利于自己的状态。
很可惜,我并未继承这份天赋。
顾堂虽是用金钱资源教育堆砌出来的典型商人,却并非天生领导者。
十岁之前,他是个近乎于自闭的小孩。
过来。顾堂冲盛闻景招招手,像是招呼什么小猫小狗般,微微弯着眼眸,语气轻快道:过来我才告诉你。
盛闻景嘴角拉平,摊手表示顾堂幼稚,但已经在找能够安放咖啡杯的地方。
他走到床头,晃了晃咖啡杯中的红褐色液体,顾堂却忽然伸手过来接住,他的手覆盖住盛闻景的手背,就着他的手稍微喝了点,回味道:酸。
间接接吻。
盛闻景想。
VIP病房的病床比普通病房的大一倍,即使两个人平躺,也并不会觉得拥挤。
顾堂将被窝捂得很暖,盛闻景脱掉外套,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头顶的声音与此同时落下。
我没有所谓的天才病。顾堂说:即使三四岁仍旧不会完整地说话,父亲母亲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因为天才早慧,但绝大多数拥有特别才能的天才,都是后天发育迟缓。
所以他们觉得,只要我迈过了这道坎,一定能够成为整个家族的顶梁柱。
不是顾氏,不是顾弈与顾夫人组成的小家,而是整个顾氏一族。
顾家这种早年移民的家族,极其重视血缘关系,顾堂又是长房长子,自然被委以重任。
顾弈的才干令顾氏乘上时代发展的东风,顾堂作为顾弈的儿子,自然得青出于蓝。
我也没有。盛闻景敏锐地感觉到了顾堂语气中的失落,不动声色地离顾堂进了点,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没有缝隙。
绝大多数人的智商,远远没有达到需要以天赋比拼的程度,只是在平时生活中刻苦些,经历地更多些,便能远超同龄人,一骑绝尘。
顾堂还在上学的时候,盛闻景与他视频时,经常看着顾堂写导师布置的任务,每日如此,从不间断。
学会说话后,我开始接受并不属于自己当时年龄段的知识。
很痛苦,我并不擅长数字。
管理企业需要做无数个选择,但我在走进大学前,就连吃饭都得用抛硬币解决。
没有天赋却要装作很聪明,这是顾堂成年后的举步维艰。
他喜欢拍照,想做摄影师,父母并未阻止他,却要求他选择摄影后,必须得获得什么国际性大奖,唯有获奖,他才能得到继续摄影的机会。
他们很会替我做出选择,例如学习金融,例如帮我戒掉并不需要的爱好。
所以我的人生,一直是他们在替我做选择。
盛闻景愣了愣,顾堂的潜意识,其实是在羡慕吗?
他和顾堂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虽然困苦多于快乐,但总有选择的机会,拥有无限可能,甚至是手握某种天赋。
顾堂拨开遮挡着盛闻景半边眼睛的碎发,轻声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我这个从来都没有选择机会的人,好得多。
帮盛闻景为苏郁提供选择,那并不是真正的选择,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凝视当局者后,阅历与见识所自然而然构成的解决办法而已。
像盛闻景这种被打得措手不及,而后做出的下意识反应,那才算选择。
顾堂。
嗯?
盛闻景撑着枕头微微起身,问道:你一直都这么想吗?
从懂事起,至如今执掌顾氏。
有种十分有趣的定律,或许也不算是定律。自己过着不如意的生活,恰恰是他人最羡慕的状态。
只是盛闻景没想到,这种情况在顾堂身上居然存在的过分明显,甚至直接影响到了生活。
我觉得不太好。盛闻景委婉道。
顾堂倒不太在意,道:因为在我这种人身上,自卑变得很违和吗?
并不,盛闻景摇头,又缓缓顺着被窝躺回去,顾堂顺势跟着他一块。两个人手脚都凑在一起,盛闻景用脚趾蹭蹭顾堂脚背,说:自卑很正常,但你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拥有的东西中。
顾堂:例如。
例如你虽然接受并不适合你的教育,但从某种意义上,你的父母是爱你的。
盛闻景淡笑道:他们爱你,所以对你拥有期许,也想要你变得更优秀。
顾堂,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我想顾弈只是不会表达感情而已,又或者他真的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说你的父亲是不是不太好。
顾堂沉默许久,深深地望着盛闻景。
很快,他拥抱盛闻景,将盛闻景完全扣进自己怀中,胸腔与声带共鸣发出振动,叹道:小景,你现在最需要改正的,大概是令人堪忧的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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