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父亲宁可不要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也不想再继续和儿子一起生活了。他厌倦了做父亲这件事,他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学术理想,他喜欢上课,professor Kei每个学期都会给本科生开一门基础课,还会带两门选修课,他带博士生,做课题,写论文,出书做演讲,参加各种研讨会。祁尧在法学院选修过的每一门国际法课程,都会读到写着父亲名字的文献。
那是他的取舍,放弃了父亲这个身份,换来了别的成就。
祁尧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那时比现在长得更像父亲一些,也更瘦小,好像除了一双眼睛以外,没有别的遗传母亲。所以Karl才会喜欢欺负他,多娜塔姨妈才会用他亚洲人的长相羞辱他。
直到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祁尧的面部轮廓渐渐硬朗起来,因为一直保持运动而愈发强壮,虽然最终身高没能超过Karl,但他也不会再被哥哥打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终于放下了对父亲持续多年的,从未说出口的恨意。后来他选择了这份职业,也渐渐理解了父亲,甚至殊途同归的,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和父亲相似的规划:做够了就从律所离开,找个大学教书搞研究。
只是省略了家庭那部分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不需要试错,不用在经历过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向往家庭。
祁尧从未向往过。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祁尧并不想过多地跟唐一臣分享自己的过去,他不需要唐一臣了解自己,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就连父亲也是他根本不想提的人。
会说起这些,除了因为烦躁而突如其来的表达欲以外,大概还出于某种愧疚感,为自己今晚在酒会上不给唐一臣台阶下,也为刚刚失手把唐一臣绑在床上。
他平时哪怕做得过火下手重了,也从来没有绑过人。真是越来越离谱,祁尧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能在唐一臣面前这样失控。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过分,所以才会在结束后对唐一臣百依百顺,尽可能地对他温柔,作为补偿。
就在祁尧沉默着思考要如何开始下一个话题时,唐一臣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和他靠得更近了些。
祁尧看向唐一臣,明明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不戴眼镜的时候却会看起来更稚气一些,眼神里总有种莫名的纯真。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丝毫想要窥探的感觉,甚至都不是好奇,他就只是单纯地抱住了祁尧,像是听见了他所有难以启齿的犹豫和难过,只是给他一个拥抱,那种他小时候总在期盼的拥抱。
说下去吧,祁尧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妥协。因为过去太多年里,他再也没有说起过那件事,也许说出来就真的过去了。
刚搬去纽约的几年,祁尧过得并不开心。他在纽黑文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习惯的生活,回到母亲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哥哥和姐姐并不欢迎他,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每天除了保姆,几乎没有人跟祁尧讲话,更何况他的德语说得还不流利,就连母亲都不怎么理他。
后来慢慢变好了,他交到了新的朋友,德语学得很快,母亲也更喜欢他了一点,继父是个很善良的人,两个漂亮的妹妹也天真可爱。
那次乞力马扎罗山的家庭旅行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正在上小学的祁尧,读中学的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尚在幼儿园的妹妹,母亲,还有继父,也就是Louisa她们的父亲,一位做矿业研究的工程师,他因为常年在坦桑尼亚做课题,特意邀请全家一起来玩。
毕竟家里有五个孩子,母亲每年都会带他们出去旅行,祁尧还没有去过非洲,一路上都很期待。
向导给他们规划了五天的登山行程,整个国家公园都被清场,登山时的后勤保障人员浩浩荡荡有二十多个,沿途每一个营地都停了直升机以防万一。
那是一条对于成年人来说都并不简单的登山线路,前四天小朋友们都硬撑着熬了下来,因为风景美而奇异,森林里有各种神奇的动物和植物,专业的向导和学识渊博的继父给他们讲了好多有趣的知识,就连出发前一直抱怨会浪费自己时间准备考试的姐姐都听得津津有味。而在登顶的那天,为了能站上非洲大陆的最高峰看一场壮阔的日出,他们需要在半夜出发,花6个小时爬完最后陡峭的五公里。
出发前,母亲突然心血来潮地提出让五个孩子比赛,第一个登顶会得到奖励,相应的,最后一个登顶也会得到惩罚。
Karl比Louisa年长整整12岁,这样的比赛因为太不公平而毫无意义,可母亲已经决定好的事,没有人能反驳,继父也只是嘱咐带妹妹们的保姆跟得紧一点,有情况随时叫停。
母亲和继父率先出发,Karl难得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把弟弟妹妹们聚在一起,说为了安全,也为了没有人会得到惩罚,大家最好一起前进。
他这话就连妹妹们都不会相信,但Karl说的是实情,那段路程实在是太难走,夜里又黑又冷,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至少应该先保留体力。
果然,在最后大概半小时的时候,Karl和姐姐开始了冲刺,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祁尧一直爬得不快,就夹在中间,但好在还有两个妹妹垫底。
天色已然有些泛白,虽然海拔越高风越冷,但比起刚开始登山时,孩子们都适应了许多。然而当哥哥姐姐的身影都消失后,落在后面的Louisa突然大哭起来,保姆怎么都哄不好。山上的海拔有近6000米,尽管知道后面有医护人员,祁尧还是心软又害怕,他转身拉住两个妹妹,答应自己会陪她们一起走到终点,这样就没有人受罚了。
他们一路朝前走,距离母亲插下旗帜定好终点的地方只剩最后几米,三个孩子已经筋疲力尽,尤其是祁尧,中间有一小段路,他甚至是轮番背着两个妹妹向前走的。
母亲正在不远处笑着朝他们挥手,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祁尧松了一口气,正要鼓励两个妹妹加油走完最后几步的时候,两个人突然伸出手狠狠推了祁尧一把,转身就朝母亲跑去。
等到祁尧爬起来,撑着被划破的腿跌跌撞撞走到山顶时,这场比赛已经结束了。
而母亲只是无奈地摇头,说Theo,怎么会是你呢。
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色虽然已经亮了许多,却依然灰蒙蒙的。海拔将近6000米的山顶寸草不生,只有难看又荒芜的一片石子。所有人都以为最后登顶的理所应当会是两个妹妹,毕竟比赛不公平,母亲肯定不会真的惩罚她们。可既然最后一名不是妹妹,Karl和姐姐开始追着要母亲兑现承诺。
母亲想了想,说,既然我们是来看日出的,那最后一个登顶的孩子就没资格看到太阳了。她摘下旗子蒙在了祁尧的眼睛上,赶在太阳升起前,让直升机带走了他,把他送回酒店,然后回纽约。
祁尧不想在哥哥姐姐面前哭出来,他只能拉住母亲的袖子,小声跟她求情,连继父都看不下去,问母亲一定要这样吗。母亲却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在被带走之前,祁尧看到最后的风景,只有不远处被雪覆盖的基博火山口。他们爬了五天,就是为了看到太阳洒在积雪上的那一刻,然而太阳出来之前,那个洞看起来漆黑一片,只有周边一圈圈的白雪看上去纯白到几乎透明。
很美,也很残忍。
祁尧就这样错过了后面七天的旅行。
母亲、继父、哥哥姐姐和妹妹们都去了国家公园游猎,而Karl因为在登山比赛中获胜,母亲送给他一匹马。
等到旅程终于结束,回到家后,母亲特意把祁尧叫来书房,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会成为最后一名。
祁尧的膝盖上缝了八针,回家的路上一直哭,到家后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周,直到母亲回来时都还在低烧,可母亲却问了一个祁尧无法回答,而母亲分明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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