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白得晃眼的墙壁和天花板在慢慢幻化成十多年前家里凌乱却温馨的景象,却蓦地被姜警官的声音打破。
苏乐生回到冷冰冰的现实里,看见姜警官站在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们出去吧,你母亲的遗物已经处理好了。
苏兰被发现的时候,随身的小包和衣服都已经在南城潮湿闷热的天气里腐烂得差不多了,只剩腕上的手表还算完整,以及身边的一只空针管。检测人员对针管里积存的泥土和雨水进行了分析,但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他们什么也没检测出来。
两样东西被陌生的警员装在透明自封袋里递给苏乐生,他往裤兜里一揣,两手空空地出了刑警大队。
雨还在下,苏乐生失神地走进雨里,过了好半天才看到梁颂站在街对面的遮雨棚下,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鸭舌帽。
他听见动静朝苏乐生望过来,深邃漆黑的眼里带着下意识的温柔:怎么不打伞?
轰然一声,苏乐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塌了一个角,漏进来一束带着木质香气味的阳光。
发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他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往地面跪倒。
哥哥。
梁颂踩着雨水走过来,伸出结实的臂膀把他圈进怀里,轻得像一阵风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沙哑: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这两句话和着梁颂有力的心跳,伴着哗哗不断的雨声落在苏乐生耳边,几乎像一场梦。
雨天天暗得快,差不多晚上七点的时候就完全见不到阳光了。苏乐生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正好看见梁颂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从厨房走出来。
台灯被摆到了饭桌上,暖黄的光线在梁颂脸上打下柔和的阴影。
榨菜和豆腐都没了,我就往粥里调了点糖,你尝尝会不会太甜。
【谢谢。】
苏乐生其实半点胃口也没有。他把湿漉漉的浴巾搭在沙发靠背上,坐到饭桌前看着粥碗上的热气出神。
跟我说什么谢谢?
梁颂替苏乐生扎好头发坐到他对面,见他久久没有动筷的意思,心疼地叹了口气。
盛出来的时候我试过,不烫。梁颂舀了一勺粥,又吹了两口递到苏乐生唇边,不信你试试。
苏乐生下意识别过头,推开梁颂的手。
【胃不舒服,我一会儿吃。】
他想想又打着手语补充。
哥哥。梁颂低低地喊了苏乐生一声,太长时间没吃东西才会不舒服,吃两口就不会了。
好不好?求你了。他黑漆漆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苏乐生,露出苏乐生熟悉的那种大狗似的神情。
像被什么东西在心坎里敲了一下。苏乐生迟疑地分开唇,就着梁颂的手抿了一口粥。
甜吗?
甜,苏乐生点点头。也不知道梁颂究竟加了多少糖,他第一口竟然还能尝到没化开的砂糖颗粒。咽下去的时候,他从喉头到胃里都温热起来。
【我自己来。】苏乐生伸手去接梁颂手里的碗。他发现对方真的没说错,一口粥下肚之后胃口好像真的打开了,他现在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不行,你自己吃两口又不吃了怎么办?
梁颂移开手,认真地说:我喂你,吃够了才算。
【你拿我当小孩子了?】
苏乐生无奈地说,心里又是酸软的。他不忍心和梁颂拗着来,真的就着他的手吃了小半碗粥。
【我真的吃不下了。】
饿了太久的胃一时装不了太多食物,苏乐生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剩下的你吃了吧。】
好。梁颂看了眼碗里的粥浅下去的情况,也没换勺子,直接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粥干掉了。
他把空碗放在桌上,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你是不是今晚要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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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太多,苏乐生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是。
梁颂顿了顿说,转头看了眼窗外。
雨还在下,伴随着疾风从窗户缝隙里泼进来,打湿窗台和窗下的一小块地板。
室内都这样,外面还不知道多少条路要被淹没。
【一定要今天走吗?】
屋里有点冷,苏乐生屈起腿蜷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现在路上不安全。】
是,不安全。梁颂顺着他的话说,所以再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苏乐生点了点头。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苏乐生鼻腔一酸,眼泪又有冒出来的趋势。
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声,梁颂把桌面上的纸巾推到他面前。
苏乐生仰头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有伸手去抽纸巾。
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在人前掉眼泪。梁颂的声音在苏乐生耳边响起来。他恨不得再一次把苏乐生搂紧怀里安慰,却除了说话以外什么都不能做,守夜的时候才敢放开声音哭,第二天连眼睛都睁不开。
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为至亲流眼泪没什么丢人的,更不是软弱的表现,只能证明我们对她们的爱。
这是梁颂第一次在苏乐生面前提起他当年失去至亲时的感受。苏乐生怔了一下,抬手摁干眼角的湿意,更多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那时候你多大?】
梁颂刚才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苏乐生心里的疙瘩。他不再管自己的眼泪,打着手语问。
十一岁。梁颂闭上眼睛回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希望世界上有鬼,希望她的意识没有随着□□消失,还能继续陪着我。
【你不怕鬼?】
苏乐生想象不出来,当年十一岁的梁颂是在怎样深切的悲伤和思念下才萌生这样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对梁颂又多了一层心疼和同病相怜。
他忍不住隔着桌子拍了拍梁颂的手背。两个人的体温都不高,叠在一起却让苏乐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替代的安全感和温暖的感觉。
她是我姐姐,我为什么要怕?梁颂反问。他把手反过来握了握苏乐生的手,声音和眼里的光芒一起低落下去,可惜我的愿望没实现。不光没实现,我甚至连梦见她都很少。
【梦不见好,梦见了更难受。】
苏兰刚失踪的那段时间,苏乐生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她笑眯眯地开门回家,给自己带了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