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又过了足足好几十秒,失神望着天花板的苏乐生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郑飞的好心,苏乐生的脚镣被取了下来,也穿回了来时穿的T恤和短裤,却唯独没有鞋子。他光着脚踩在热气刚退的人行道上,低着头踉跄地往家的方向走,路过带孩子的母亲时,她警惕地把一直盯着他看的女儿拉走了。
也有路人好心地问他要不要帮忙,全都被苏乐生摇头拒绝了。他首先不想因此牵连无辜的人,其次是真的害怕,万一多耽搁一会碰上自己的同学怎么办?
说来也奇怪,苏乐生可以忍受拳场里那些人的侧目,却受不了自己的秘密被正常世界里的任何人发现,从他刚开始打拳的时候就是这样。当时他不明白,现在才是道是害怕他们用看堕落者的眼神看着自己,害怕被他们从生活在阳光下的普通人群体中切割出去。
那样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苏乐生不怕疼,可脚踝上的伤实在太深,受损的筋腱撑不住他的体重,走到离家还有三五公里的江心公园时彻底宣告罢工,他脚一软跌在地上。
呼、呼
苏乐生试着站起来,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会不会就此残疾,强忍着恐惧仰起头喘息,后颈上痒得实在难以忍受,可他连伸手撕抑制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抗下这种活要把人折磨疯的痛苦。
滚热的生理泪止不住从眼角流下,好像能稍稍缓解一点苏乐生的痛苦。他本来没想哭的,可是忍不住。于是哽咽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灌满他自己的耳膜。
别哭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乐生迟钝地怔了一下,从深海一样的悲伤和痛苦里浮上来,过了很久才看清路灯下的人。
是梁颂。他沉默地站在无人的林荫道上,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郑飞ヽ(#`Д?)?┌┛〃我要鲨了你!!!
第90章 药
苏乐生下意识地蹭着地面往后退, 又警惕地往梁颂身后看了一眼。
放心,他没派人跟着。像是能读懂苏乐生的心一样,梁颂说。
【你来干什么?】
转过去, 我帮你把抑制贴撕掉。梁颂说着蹲到苏乐生身边, 温柔又强硬地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着自己, 伸手撩起他脑后的头发:忍着点。
呜!
梁颂的动作又快又稳, 还没等苏乐生反应过来,嘶啦的声响就让他一阵头皮发麻、绷紧了脊背。苏乐生忍不住伸手想去解还未消散的痒意,手腕却被梁颂握住了。
别动。
肢体上的接触转瞬即逝,只在苏乐生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热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反抗, 失神地听着身后的梁颂从袋子里取出碘伏拧开瓶盖, 一边就着月光和路灯给自己上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地吹气。凉丝丝的感觉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折磨他的热痒一点点被吹散。
脚。
一切都发展得那么顺理成章,梁颂在苏乐生后颈上贴了一块干净的纱布, 转过来握住他左腿。
还好, 没伤到韧带和骨头。
他用生理盐水给苏乐生洗了伤口,小心翼翼地往上面缠纱布。昏黄的路灯光线在他黑发上打出一圈光晕,蓦地让苏乐生想起了一些事。
几个月以前, 自己还喜欢梁颂的时候和他吵了架, 一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他也是这么给自己包扎的。
也不知道是被折磨到濒临极限的精神太过脆弱还是什么, 苏乐生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他难堪地别过头想掩饰,那些滚热的液体却偏偏不听话, 滴在了梁颂手背上。
梁颂包扎的动作一顿。
他的呼吸没来由地重了几分, 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哑:你别哭啊, 我
【不是为你。】
我知道。
梁颂自嘲地笑了一下:身上的伤我就不帮你处理了, 这两天伤口不能沾水。你自己小心点,别因为不怕疼就
他忽然不说话了。苏乐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颂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怕疼的?
明明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
好了。
梁颂起身打断苏乐生的思绪,然后身形蓦地一滞。
因为苏乐生牵住了他的手。
空气突然变得变得很安静,连扰人的蝉鸣和远处喧嚣的人声都消了下去。梁颂本该挣开的,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拒绝。
苏乐生的手指虚弱地在他掌心划动,让那片皮肤敏感地发烫。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是在他掌心写字。
你说什么?
梁颂意识恍惚,握着苏乐生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让他在自己手上又写了一遍。
王父的东西在我手上。
该死,梁颂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几天,他的心一直在王父手上那样东西上悬着。和苏乐生在学校里吵架那天更是从东城找到拳场,几乎翻遍南城所有娱乐场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去找了王洪德的父亲,还把那东西拿回来了。
郑飞没得逞,梁颂心口的焦躁却变本加厉地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梁颂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质问眼前人为什么这么傻。自己一次次把他推远,他却一次次纵身往火坑里跳。
他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的语气平淡冷静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天下午三点半,把它放到学校办公楼下的意见箱里,剩下的你别管了。
好。苏乐生罕见温顺地点了点头,被梁颂托着两边手肘站了起来。
能站稳吗?他问,稍稍把手往回收了收。
【能。】
苏乐生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重心往左脚上放了放。梁颂缠绷带的技术很好,重重叠叠的纱布给了脚踝一定的支撑力量,让他甚至能蹒跚地往前迈步。
再往前走几步,老李在路口那儿等你。梁颂完全松开手,在苏乐生身后虚虚地用手护着他 你放心,他不会多问,我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谢谢。】
苏乐生半转过身对梁颂打了句手语。
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梁颂没接他的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之后,也转身走了。
和梁颂说的一样。路口处,老李坐在三轮上沉默地抽烟,见苏乐生来了一句话也没多说,把烟掐了就开始蹬车。车斗颠簸着,道路两旁的街景飞快地闪过眼角,苏乐生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胸腔几乎被后悔的情绪填满。
不知道是因为梁颂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在那一瞬间击溃了他的心防还是什么,他竟然下意识就把打火机的事告诉了对方。他没有别的办法弥补,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老李把苏乐生送进家门就走了。他胡乱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和衣睡去,还没等自己定的第二天中午的闹钟响起来,他就又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