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聊起被导师针对的来龙去脉。江舒亦很有耐心,问一句答一句,附赠诸多细节。
听到和李元炘在公寓的冲突,Hogan嘱咐道,下次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你护住人后带她躲到安全区域让她报警,你别动手。
确实是首选项。
江舒亦也考虑过,但当那女生被还手,瞳孔放大变得惊恐,僵直不动那刻。可能是应激反应,他控制不住把李元炘掼倒在地。
走的湖边小路,湖面波光粼粼,柳条在微风中摇曳。江舒亦慢步走着,轻声道:I don#039t know, maybe she reminds me of my mama.
在他的记忆早期,江尚文是个温文尔雅的父亲,性子柔,对他妈何韵百依百顺。
高二才发现他有暴力倾向。那天他从学校回家,放假提前了半小时,目睹了家暴现场。
他妈撞在壁橱上,他温文尔雅的父亲判若两人,下手很狠,还特意避开裸露在外的部位。洗把脸,就看起来毫发无伤。
那天,也是江尚文第一次对他实施暴力。而对他妈,已经长达一年多的时间。
何韵上班经常早出晚归,他中晚餐都在学校吃,除了节假日,碰面时间短之又短,江尚文动手次数并不频繁。
就这样瞒了下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了解事情因果。
起因是江尚文工作受挫,迁怒于人。他妈在经年累月的管束下本性懦弱,能忍受家暴,除了性格方面,主要顾及他。不想让他适应伦敦环境的同时,又经历家庭变故。
直到江尚文对他动手,才下定决心离婚。
江舒亦有时会觉得,母爱伟大又愚蠢。
但难以苛责。
她每一次克服本性的行为,基本上都是为了他。
湖边的风带着热气,江舒亦那句maybe she reminds me of my mama像是呓语,轻易被吹散。
Hogan却沉默了半晌。
其实他以另一种方式见证了现场,不是家暴现场,是被江舒亦撞破后的场景。
那天他准备在后院种悬铃木,习惯拍视频记录历年来庭院的变化过程。翌日翻看视频,捕捉到镜头角落里的一小节画面。
蒙着雨雾的伦敦傍晚,对院窗边,十五六岁的江舒亦挡在何韵身前。
青涩的少年脸颊红肿,双手握枪指着江尚文,手不断在抖。
抖到几乎拿不稳。
握的姿势也不对,生疏,但眼神很坚毅,尽管含着泪。
何韵头抵着他单薄的后背,在哭,藕荷色的长裙拖地,像绽开的、带着淤痕的花瓣。
江舒亦说:没关系的妈,没关系,你现在离开这里。
听不见声音,但能看见口型。
枪是他朋友的,被淘汰下来的空壳子,早先送给了江舒亦当玩具。Hogan望着江舒亦失去血色的唇,心想,声音应该颤抖着。
人这一生,有很多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的时刻。在那瞬间,他真真切切地被江舒亦所触动。
相处了这么多年。出于私心,希望江舒亦万事顺遂,要像今晚那样,站在聚光灯下,被惊叹,被夸赞,被艳羡。
更希望别习惯性压着情绪。他数十年如一日严于律己,不懈怠不放纵,除了学业,仿佛无所欲求。
可人性并非如此。
不知怎的,Hogan脑海里猛然跳出,座无虚席的礼堂里,喧嚣声中,江舒亦和靳原台上台下隐秘而长久的对望。
酒店灯火通明,他斑白的鬓发被照得发亮,正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刷房卡,忽地回头看江舒亦。
泛起了然的笑意,什么都没说,拥抱了下他,温柔和蔼地道晚安。
江舒亦贴了贴他的脸,也很温柔,Sweet dreams.
将近凌晨,偌大的校园冷寂无人,路灯昏黄暗淡。江舒亦顺着湖边走,挑了个柳树下的干净石凳,坐着看湖面上的黑天鹅。
许久之后,接到靳原的来电。
Aysen,靳原托着调子,几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帮忙做了收尾工作,撤横幅收道具弄到很晚,回公寓见黑黢黢一片。算算时间,够江舒亦从酒店到公寓来回三四趟了。
在秋月湖,马上。江舒亦应道。
心情不好啊,靳原问,在哪?带你去玩。
过了会儿,岔路口出现辆摩托,靳原精准摆尾,大长腿踩地,没问江舒亦怎么了,只朝他笑,上车。
江舒亦没说话,迎着月色,闷热的夜风和湖边柳树上的声声蝉鸣,安静地看着他。
漫无目的地想,正常的语气正常的话,甚至隔着手机,靳原怎么听出来的?
他再次坐上那辆掉漆的二手摩托,经过灯光稀稀落落的图书馆,熟得不能再熟的文学院,烤鸭饭一绝的三食堂
搭着靳原的腰,又觉自己鬼迷心窍,明天有早课,大半夜不睡觉,竟然去玩。
去哪儿玩?
穿过庄严肃穆的校门,驶进街道。走的大路,油门拧到底,停在数十公里外的大理石建筑旁。
江舒亦仰头望,江城市体育馆?
靳原在侧门捣鼓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认识这里的管理员,随时能来玩。
江舒亦跟着进去,体育馆顶部的大灯嘭地亮起来那刹那,被震撼到了。
宽敞如湖的泳池、高度不定的跳台、似无边际的观众席像举办国际赛事的跳水场地。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和靳原存在。
这个点去沿海公路很危险,靳原站在7.5米跳台上,笑着说,在这里,你想怎么跳怎么跳。
江舒亦望着幽蓝的泳池水,想的却是,没带换的干净衣服,跳完会很狼狈。
神色略带犹豫。
第一次玩紧张很正常,靳原提议道,这样,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行。
起跳的瞬间,江舒亦下意识后退半步,靳原动作太快径直落水,砸起阵阵水花。
片刻后,江舒亦看着湿淋淋走上跳台的靳原,心里生出愧疚,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擦脸。
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小了?靳原囫囵擦了遍,十米而已,又不是在墨西哥的拉奎布拉达,算了,我带你下去。
弄湿了就弄湿了,反正大半夜的,也没什么人能看见,江舒亦说服自己,但走到跳台边,从高处向下望见幽深的水池时,还是忍不住甩开了靳原的手。
靳原独自坠落,溅起汹涌的水花,泡水里喊:江舒亦!
江舒亦下了跳台,朝靳原伸手想拉他上来,反被靳原拽下泳池。
靳原!江舒亦差点呛水。
靳原双手搭在泳池边缘圈住他,自己说,你过不过分?
过分,江舒亦浸在水里,近在咫尺地跟他对视,但不想弄湿。
那你现在还不是湿了?靳原探身逼近,湿透了。
夏季,触水的感觉不错,江舒亦踢他小腿,拜你所赐。
很轻,又有水的阻力,不像踢像擦过,靳原低头看江舒亦,笑着喊:Aysen,帮我也取个洋气的英文名呗。
故意使坏,Aysen含在舌尖,每个音念得百转千回。
我想想,江舒亦带了点笑,Bysen。
比森?挺正常一个名字,但靳原总感觉在骂他,卡着江舒亦下巴,很凶,骂我呢?
江舒亦便拍他脸,撒手。
靳原撒是撒了,又凑他颈窝里闻,你是不是擦了香水。
江舒亦浑身湿漉漉,背贴着池壁,衬衫透得明显,水珠从下颌滑到侧颈,再滑进锁骨,摇摇欲坠。
抬眼看靳原,眼神也像浸了水,如静似动,透出股欲说还休的朦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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