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已经沉默很久了,在自己将硶木的发现告知她后。
汉弗斯以最快的速度查阅了布轮兹所有船只的贸易卷宗, 恰好找到几个月前有人从柏柏尔公国买了两艘船的记录。
在冷厉的刑罚与宽恕诱惑的折磨中, 用以模糊视线的商人很快就招认了。
船是罗素伯爵府邸上的管家托他买的。
背后的真相只差一步便要浮出水面。
握着鹅毛笔的纤长手指一动不动,维希娅漂亮的脸部线条半隐在昏暗中,眸子低垂,疏冷淡漠的气息让人难以捉摸。
去查王都侍卫官格兰达尔,确认他是否与刺杀有关系,
格兰达尔是萨克斯公爵的小儿子,自小就被送进了王都培养, 在维希娅即位半年后, 便被委任王都侍卫官一职,负责守卫整个王城的治安。
这是女王像萨克斯家族表示信任的诚意。
维希娅的声音透着压抑的干涩,汉弗斯机敏的察觉到了女王幽暗眸底藏匿着被背叛的悲伤与愤怒。
想到维希娅与萨克斯家族与维希娅的渊源,汉弗斯心底掠过一抹了然。
即位前最危险的角逐时刻,是萨克斯家族提供了最用力的帮助。
但显然,他们拥护的不是维希娅陛下, 而是自己的利益。
愤怒, 恍若泛滥的洪水,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威势, 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半晌, 维希娅缓缓往后靠着椅背,理智在脑中拉扯着,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渐渐熄灭, 所有的情绪瞬息敛去,只余下冰冷坚毅的安静侧脸。
将艾格斯伯爵召回王都,准备接替格兰达尔的位置,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艾格斯伯爵,一个狂热的新教徒,一个敢于在圣玛格丽特教堂外撒尿泼粪的疯子,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战分子。
是,汉弗斯垂眸,掩下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惊诧,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陡然敲门声响起,雅兹夫人走了进来,视线在汉弗斯身上扫过,
陛下,温琳阁下去茵河村了,
刹那间,空气都似是凝固了,维希娅扔下了手中的鹅毛笔,
汉弗斯,是你纵容她这么胆大妄为的吗?
刺骨的寒意顺着维希娅平静无波的语调渗出,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让汉弗斯绷紧了身体,他低下头,
陛下,是我的疏忽。
淡淡冷光掠过被石墙截断的夜色,维希娅撑着冰冷的桌面站起,强硬的吩咐,
雅兹夫人,去备车,越快越好,
陛下,觉察到维希娅的意图后,汉弗斯错愕的抬起头,您不该踏足那般危险之地,难道你忘了十年前的那场疫病吗?
十年前,某种不知名的疫病席卷了布轮兹,短短一个月时间,街道上,乡间的小路边,随处可见腐坏的尸体。
哪怕与外界半隔绝的安普顿宫都没逃过,城堡里的侍女几乎全部死了个干净。
维希娅清楚的记得,她几乎在那场疫病里失去了所有与母亲的联系,曾经侍奉母亲的女仆,留下来的旧物,不是死了就是被烧了。
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感与孤寂感让她夜夜都被噩梦惊的难以安眠。
最后是曾经的红衣大主教路弥主教,提出了控制疫病的方法。
将所有发病的人集中起来诊治,不允许出入,及时的焚烧尸体以及尸体使用过的物品
时时刻刻被死亡扼住脖颈的无力感,深深的震撼着幸存下来的人们。
此后只要是发生规模性的病情,王室与教会会在第一时间实行封闭隔离的措施。
这有效的遏制了疫病的传播蔓延,但往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疫区里的人残存无几。
哪怕是一开始十分健康的患者家属与仆人,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想到温琳,维希娅喉咙紧了紧,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去,可身体里仓促与混乱的情感仿佛在耳廓边尖锐的嘶鸣。
目光沉沉,没有继续犹豫,维希娅极快的甩起身上的袍子,看着没有动作的雅兹,冷声道,
雅兹夫人,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如迅疾的风,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马蹄急迫的奔向黑夜中的茵河村。
铁甲凌冽的王室队伍整齐有序的在道路上移动着,惊的行人远远避开,敬畏、恐惧、好奇一同落在他们身上。
而这些维希娅皆无暇顾及,她置于膝上的手攥的紧紧的,眸底出现了少见的茫然。
若是温琳真的走进了疫区,染上了疫病,该怎么办?
汉弗斯紧紧跟在女王马车外,在车帘翻飞的空隙,他能瞥见女王透着锋芒的侧脸,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唇线绷的笔直,汉弗斯无法理解女王今晚出格的举动。
稀薄的星子挂在天幕上闪烁,起伏的山峦轮廓间,终于出现了隐约闪烁的火光。
马匹嘶鸣,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汉弗斯就让队伍停了下来。
一个在这个时代十分普遍的常识,疫病是由看不见的有害气体侵入人体引起的(这是错误
的),尽可能与疫区保持距离,能够尽可能的保证安全(这是正确的)。
维希娅走下马车,在昏暗的火光下,温琳的身形很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同样的,维希娅见到了正包围着温琳的银甲骑士。
看样子,她还没进疫区。
轻轻吐息,胸骨下被沉闷裹挟着的心脏重新开始平稳的跳动,血液温暖着僵冷的指尖。
视线越过温琳的头顶望向她身后的疫医,维希娅缓缓往前迈了几步,出现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
路切斯主教,晚上好,淡漠威严的嗓音,弥散开浅淡的压迫感。
霍然转头,温琳随即一愣,维希娅陛下,
余光瞥了一眼温琳,维希娅幽邃的眸飞快闪了下。
朝一侧走开,为首的疫医脱下了鸟嘴面具,露出一头金色的卷发与稍显稚嫩的脸庞,他率先优雅俯身,日安,陛下,
今晚真是个奇妙的夜晚,路切斯在心中感叹,在人人避之不及的疫区,首先是出现了与导师诊疗风格有些相似的女士,再是出现的维希娅陛下。
怪异到让人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直截了当的说出了目的,维希娅遥遥指着温琳道,我是来带她走的,
不意外的眨了眨眼,路切斯挥手,让银甲骑士们散开,
陛下,我对这位小姐并无恶意,只是有一些医学上的问题想与她探讨,
没有多余的回应,维希娅只向着温琳招手,
温琳,过来,
毫无起伏的声线与理所当然的姿态,似是在霸道的昭示着对温琳的所有权。
温琳有些怔怔的抬眸,心底的某个柔软角落似乎被触及到了,不痛不痒,却难以忽视。
走近了,温琳才看到维希娅略显凌乱的金发,以及被晚风冻红的鼻尖。
恍惚间温琳好像在维希娅脸上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恼怒,有担忧,还有丝丝的烦躁。
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她重新轻唤了一声,维希娅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