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他轻轻关上,他还未说话,便听见那人似乎闷哼了一声。
裴向云尚未平复的心跳倏地一紧,连忙擦亮火折子点燃一边的蜡烛。
昏黄的烛光将屋中照亮,江懿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色苍白地捂着左肩,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冷汗。
师父
裴向云急忙走了过去,看着江懿小心地将衣领解开,露出伤口处包裹着的帕子。
帕子原本是白色的,如今沾了血,被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江懿原本以为自己撑个把时辰,这伤口便会自己结痂,可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一回事。
那黑衣人不知在短箭上涂了什么毒药,怕是会十分影响伤口的愈合,让血越流越多。
裴向云紧紧地盯着那处伤口,一颗心慢慢跌入谷底。
别傻站着江懿低声道,去找大夫来。
裴向云红着眼眶直起身刚要走,又听那人道:别惊动穆宏才。
江懿看着少年毛毛躁躁远去的背影,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若自己不特意叮嘱,这狼崽子估计要闹得整个县令府都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的身子轻轻向后仰,靠在床头,忽地耳畔响起了一道许久未听见的声音:江大人这是受了伤吗?
江懿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唇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范八爷今日不忙么?竟有空来看我?
范无救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古板且不近人情:是,今日得闲。
这伤看上去有些严重江懿轻轻按了按那块出血的地方,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痛,会要我的命么?
应当不会。
你还会安慰人?
没有安慰你范无救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引起什么情绪的波动,依旧照本宣科似的一板一眼道,若你真的会死,那名字提前几天便会出现在生死簿上,提醒我来人世间接你。
这地府还挺讲究的。
江大人竟怕死么?范无救问道,平素没觉得江大人会将生死看得这样重,甚至于特意来询问我。
江懿有些疲倦地微微阖眼:不是怕死,是有些遗憾。
他上辈子单以为陇西失守是大燕覆灭的导火索,而今重活一次,却发现其下的隐情远远不止这一个。
这庞大王朝之下,是无数心怀鬼胎而盘根错综的势力,静候着那个让他们钻空子捞些好处的时机。
江懿好不容易窥见了那巨物的端倪,怎好带着这些遗憾离开?
他刚想再从范无救口中套些话来,却听见卧房的门「吱嘎」响了一声。
裴向云扣着一老者的领子将他推进了屋,低声道:你若是敢喊一句,我弄死你。
那老人怕是年过花甲,蓄了一把花白胡子,被裴向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道:我,我
江懿有些头疼地睁开眼: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放开他。
裴向云见老师发话,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那老大夫放开,后退几步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或许那大夫多做一个不该做的动作就会被他当场处理掉。
大夫有些畏惧地瞥了他一眼,将随身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银丝与银针。
江懿知道他要准备号脉,将袖口挽起来,把手腕平放在腿上。
那老大夫虽然看着年事已高,但手却稳得很,阖眸凝神半晌,低声道:这位大人脉象浮大中空,心律不齐,怕是外伤导致的营血不足,阳气浮散,大人近日可受过伤?
受过,是被箭矢所伤江懿低声道,原本我以为那创口无大碍,但没想到一直流血,怕是因为上面涂了毒。
那箭矢还在吗?大夫问,可否给我一看?
江懿瞥了眼立在一旁的裴向云,他连忙从包袱中翻出一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状物事,小心地递给了大夫。
还算有脑子。
江懿在马车上时并未特意叮嘱,方才原本没抱有裴向云能记得将那箭矢带回来的希望,现下却发现自己好像确乎低估了这狼崽子的细心程度。
大夫将那枚箭矢接过,小心地放在烛火下查看片刻:如果我没看错,这箭矢上涂的怕是陇州山野中特有的一种毒草。
裴向云蹙眉:什么叫陇州特有的?你确定别处没有吗?
老夫年轻时曾做过十数年的赤脚大夫,走遍了无数乡野村庄,却只在陇州见过这样的毒草
大夫道,这种毒草通常与解毒的药草伴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若是被人内服,则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出现脏腑出血的症状,到时才是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
裴向云猛地揪住那大夫的衣领,声音都变了调:你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我警告你,若是
裴向云
江懿看着他那心浮气躁的模样便生气:滚回来,丢人。
裴向云难掩眸中的凶光:可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听人把话说完?
江懿动了气,牵扯了肩上的伤口,掩着唇闷咳了几声。
裴向云看着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这才松开了那大夫的衣领。
大夫有些畏惧地看了眼这歌一脸凶相的少年:方才我说的是内服十二个时辰药石无医,如今这位大人是被箭矢所创的皮外伤,若是能及时外敷解毒的药草,便没什么大碍。
那你有解毒的药草吗?裴向云追问他,带来了吗?
大夫垮着一张脸,觉得自己有苦说不出。
他来之前也并不知道病人中的是什么毒,又如何能未卜先知地将解毒的药带在身上?
大夫如实地将这话说了,而后补充道:这药草除了解毒外没有其他作用,我们药堂抓药的时候也是从来不抓的,所以
裴向云经历了一通心情的大起大落,恨不能让这老大夫将所有话一并说完:所以什么?
所以可能需要现在就去附近的山崖上采摘大夫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裴向云听后立刻站起身:我去
你等等江懿蹙眉道,能不能别这么急躁?平素要你写字静心都静到狗肚子里了?
裴向云咬着唇看向他,翻涌的情绪藏在黑眸下。
他如今的情绪确实比上辈子稳重了许多,但一旦碰上和江懿有关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他不敢想老师或许会在自己面前再次出事,甚至于刚冒出这个念头都会让自己无比心惊。
大夫不清楚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只絮絮道:毒草与解毒草生长在临近的一处石壁,石壁上有药堂伙计勘凿出来供人落脚的凹口,千万小心。我粗略画一幅地图,再将那毒草的样子告知于你。
知道了
裴向云起身,将身上厚重的衣服脱下,只留了一件单薄的劲装。
他看了眼江懿,低声道:师父,等我回来。
小兄弟,那石壁陡峭得很,千万小心大夫不放心地叮嘱道,实在不行便明早去吧,夜深了怕你看不清落脚的地方。
裴向云却没再答话,记得江懿说过不要惊动其他人,冲向房门时脚下骤然一拐,从窗户翻了出去。
路上没有人,影影绰绰的全是不远处住家的灯火,却仍抵不过一间县令府亮堂。
裴向云转头看向身后这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县令府,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疑惑
听老师说,这城登县曾患过水灾且没钱赈灾,那应当上至县令下至平头百姓都穷得没有几个钱,又为何这县令府造得如此磅礴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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