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川还在他耳边念叨,人们都说老爷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目光长远,当真一心向着圣上。
他平素就对少爷要求严格,两人不对付是正常的,你不必担心。
裴向云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絮叨得有些烦了,勉强敷衍地又「嗯」了一声。
可他满心都想着方才江懿父亲说的话。
最好把婚事定下来。
上辈子自己也曾想过,若老师成家了,那自己是不是又没人疼爱,又要变成孤苦伶仃一人。
他那时不比现在,这样话是可以随意与江懿说的。江懿听后笑他想太多,并许诺即便成了家,也不会不管他。
可老师是否想过,自己在意的从来不是成亲后会不会管他,而是老师要不要成亲呢?
裴向云前世未曾跟老师一同回过燕都,现在想来当年江懿回来后应当也推了不少上门提亲的人,这才到死都没成亲。
这辈子还会如此吗?
裴向云心里没有底。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小厮的指引被带去了一处厢房中,回过神时,小厮已将这处府邸的大致结构介绍了一遍,正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裴向云定了定神:谢谢,我知道了。
那小厮临走时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这年轻人看着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可表情却一直呆愣愣的,是听不懂中原话吗?
裴向云不知别人如何在心里想自己,将房门关上,慢慢打量起眼前的房间来。
这应当是一间闲置已久的卧房,其中家具上满是灰尘,似乎没来得及打扫,只给他换了套全新的被褥。
他将桌上的灰尘扫净,把江懿写的字帖整整齐齐在桌上放好,而后将披风与外衣脱了下来,准备一会儿换套新的。
裴向云刚把上衣脱下来,门便被人打开了。
江懿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换衣服,愣了一下,而后带着几分愠怒道:你这么着急换衣服做甚?
我
裴向云也没想到师父会直接进来,一时间窘迫得很,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局促地站在原处。
但是,分明是老师先不敲门进房里的呀
他也就敢想想,断然是不敢直接问出来的。
江懿靠在门框上:快点换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师父,你有事吗?
我没事来找你做什么?江懿似乎对他的问题很奇怪,别傻愣着了。
裴向云捏着单衣,支吾半晌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不太好意思。
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江懿要被他气笑了:你又不是女人,你害羞什么?
裴向云咬着牙,竭尽全力压住越跳越快的心脏,在江懿毫不避讳的目光下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许久未曾有过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地冒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深吸一口气,欲盖弥彰地将上衣向下拽了拽,试图掩盖住那处已然不平静的突兀。
江懿盯着狼崽子打量半晌,不得不承认乌斯的血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是上天的馈赠。
乌斯人天性奔放好战,有着燕人所没有的强健体魄,个个都是习武的好手,纵然裴向云是个混血,也并没有掩盖住这骨子里的野性血脉。
狼崽子如今也已快十七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雪夜可怜巴巴趴在门口求自己收留他的孩子了。
连着两世看着这逆徒长大成人,第一世他溺爱裴向云,这一世他严加管教,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曾浸润在裴向云眸中的不近人情似乎有在慢慢变少。
江懿想起从前的事,方才有些烦躁的心情平和了些许,看着裴向云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
头抬起来他淡淡道,我又没骂你。
裴向云微微抬了抬头,整个人却仍显得有些卑微:师父从前说,要低着头与你说话的。
江懿挑眉:你记得倒是清楚。
裴向云听不明白他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十分聪明地没继续说话,乖顺地站在那人面前。
你在燕都的这几日便住在这间屋子里江懿道,我在你隔壁,有事去直接找我就行。今晚早点休息,明日要带你出去。
裴向云蓦地想起方才自己师公说的话,心中一紧,有些仓惶道:师父是要去见见那个女子吗?
江懿愣了下:什么女子?
就师公说的,那个上门来提亲的女子。
裴向云不敢看他,目光在地上乱瞟,生怕被人看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学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
江懿沉默半晌,忽地轻笑了一声。
他轻轻捏着裴向云的下巴,强迫着人将头抬了起来:这么关心她作甚?
裴向云脸颊莫名开始发烫,喉舌干燥,心跳得越来越快。
你这么关心她,是在催我给你找个师娘么?江懿慢条斯理道,那你说说,喜欢我找什么样的师娘?
作者有话说:
来辣
第76章
裴向云蓦地离他太近,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一双眼睛更是四处乱瞟,不敢落在他脸上。
江懿挑眉:问你话呢,想我给你找什么样的师娘?
裴向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
钳住他下巴的指尖松开,那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那你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我
裴向云哪敢说自己是什么意思,讪讪地垂眸:是学生逾矩了。
还记得我先前说什么了吗?
江懿懒得计较他那点小心思:《三十六计》默三遍,年后交给我。
他说完便转身拂袖离开,没看见裴向云骤然松懈下来的表情。
裴向云有些后怕地长出了一口气,将那再次蠢蠢欲动的心思收了回去。
他将门关上,定了定神,坐在桌前将烛台点亮,熟稔地铺开纸提笔,写了几行字后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灯光在纸上氤氲开一片昏黄,他的笔悬在纸上些许时间,一滴墨悄然落下,在字迹上留下一块污点。
要静心,不可浮躁。
江懿用了几年时间将他身上易怒暴躁的脾性改了个七七八八,但冷不防遇见一些事,却还会搅乱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绪。
而这些事十有八/九都和江懿有关。
裴向云长叹一声,将笔搁在一边的笔架上,凝视着自己所写的第一句话。
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
那字迹虽然偶见散乱,整体看来却仍工整隽秀,不知是他挨了多少戒尺换来的。
很疼,很难,但却让他有了一手与江懿相仿的字,他甘之如饴。
若上辈子,自己定是不服的,定要与老师作对到底,为的只不过是要所有人都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只是能重来一次,裴向云愿意护着老师,不舍得他收到半分伤害。
尤其是来自他的伤害。
裴向云深吸了一口气,将「老师很有可能成亲」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将烛火又熄了,和衣躺在床上。
他没资格干涉江懿的生活,却又生怕老师将自己丢下,孤苦伶仃于这世间。
那太可怕了。
裴向云忍不住用手摩挲着身侧的木墙,将耳朵贴上去,试着能不能听见隔壁的声音。
他屏息凝神,听见那人拖开椅子的声音,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心中的躁动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现在这样便很好。
自己着实不应当那样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