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人应他。
他不放心,又唤了一声,屋中却仍一片安静。
再看一眼
看一眼就走。
裴向云手心中满是汗,一颗心擂鼓似的撞在胸腔上,颤着手将房门轻轻推开。
方才自己出门时确乎有几分夺门而逃的意味,竟连屋中的烛灯都忘了替江懿熄掉。
倒是给自己又找了个进屋的理由。
师父?
他先是试探地喊了那人一声,没得到回应后才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
昏黄的烛光中,裴向云半跪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老师,方才心中的悸动愈演愈烈。
他伸手抚过江懿的眉眼,最后停在了唇上。
裴向云眸色渐黯,其中似有惊涛骇浪。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唇印在了江懿的唇上。
这恐怕是重生后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纵然是他单方面的诉求。
纵然知道那人不会给自己回应,裴向云却仍轻而忘情地亲吻着,宛如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性子里圈地盖戳的毛病又犯了,没轻没重地咬了一下,心中偏执的占有欲愈发膨胀起来,挤压着这么些年来烙印在脑海中的清规戒律。
那人似乎恼了,抬手要将他推开。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裴向云瞬间从沉溺中醒过神来,放开老师那双已然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江懿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在桃花酿的后劲中,江懿睡得很沉,并未醒来,方才的动作好像只是下意识的防备。
裴向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贪念再起,蠢蠢欲动着又要去亲吻他,可刚俯下身,却听见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裴兄?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狗子:悄悄亲亲qwq
第86章
裴向云仓惶回头,看见一道矮小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张素
原来是他一门心思想着要进来看老师一眼,忘了关门。
他心中懊悔着自己的粗心,慢慢撑着床站起来,脑袋已然不太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向张素解释方才的举动。
张素手里拿着根做得歪七扭八的糖葫芦,一看就知道是江家小厮给他当场串的,和外面那些做工精致的糖葫芦根本没法比。
张素拧巴着一张小脸:裴兄,你在做什么?
裴向云舔了舔唇,慢慢从房中走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上了。
其实我
张素忽然叹了口气,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师兄知道先前老师对你太严,你心里不痛快也是能理解的,但总不能在老师睡着的时候打扰他吧?
这是在说什么?
裴向云听他说了一半,便知道小孩刚才大抵是没看见什么,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了下来,带着几分虚脱道:我没,没打扰他,就是想起来没帮师父熄灯,才过去的。
这样吗?
张素了然地点了点头:师兄还以为你气不过老师说你,想打搅老师睡觉呢。
怎么会气不过呢?
裴向云牵了牵唇角,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低声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就好。
张素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去年师兄没在陇西,不能帮你求情了。但是老师说的话大抵都是对的,你要听话,然后照着老师说的改,懂吗?
而且方才家宴时是老师看你在外头站着,要我将你带进来。老师虽然不会对你说好话,但还是很心软的。
原来是江懿要他进来一起同桌吃饭的吗?
裴向云心中蓦地暖了下,听着他少年老成的腔调,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拐过走廊的墙角,便看见将军夫人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张素拽了拽他的袖子:别再惹老师生气了。
他说完便向将军夫人奔了过去,扎进娘亲的怀中,微微侧眸向他眨了眨眼。
裴向云目送着他离开,这颗忐忑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回去。
他无法想象若是被张素看见自己吻了老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若真是那样,他不仅对不起张素,更无颜面对老师,一直以来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可是
他站在幽幽烛火中,回眸看向那人房间的方向。
护在心中的人那样撩拨他,要他如何能克制得住心中一直叫嚣的名为「欲/念」的怪兽呢?
江懿第二日醒来,不知是昨晚那几杯桃花酿发了汗将寒意驱了出去,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先前那恍如伤寒的难受倒是消失了。
他从床上起身,却忽地觉得唇上微微刺痛了一下。
一边的桌案上摆着面铜镜。他慢慢走了过去,借着那有些模糊的镜面查看片刻,发现唇上好像破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口子。
江懿没把那小创口放在心上,简单洗漱后开始着手整理起从城登县令那儿要来的文书。
大燕与乌斯的「望凌之盟」在洪文帝登基第二年时签订。
那会儿正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之时,人人不怀好意,包藏祸心,各自有各自的打算,悄悄站好了各位皇子的队,暗中觊觎着这场注定腥风血雨的夺嫡之战。
唯独一个江父千里迢迢从宁北回来,带着一身血气与塞外狂沙,先是震了这帮牛鬼蛇神一下。
好在洪文帝也并非烂泥扶不上墙,纵然低调,但身为太子,这些年该学的帝王心术一点没落下,在江家的帮助下以柔克刚,兵不血刃地拿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皇位。
而为了避免帝王的猜疑,江父在洪文帝继位成功后便功成身退,最后做的一件事便是力排众议,决定与乌斯人结盟。
那时局势还未彻底安稳下来,想捞油水的算盘落空,恨不能内忧外患一同找上门来,说不准可以在乱世中挣得半分好处。
江父正是担心这些人趁乱而动,所以才决定暂时与乌斯议和,以五年期限,换中原一个国泰民安。
洪文帝倒也真给自己这位帝师面子,不避嫌地要江懿作为这场盟约签订的使者,前往城登县结盟。
当时大燕与乌斯的关系可谓水深火热。乌斯俘了无数去别处做生意的汉人商贾留在都城中当奴隶,而在签订盟约之前,大燕担心乌斯人破罐子破摔将汉人俘虏屠戮殆尽,所以才与其相约在水东涧交换俘虏。
交换完俘虏再签订协议,不交换便一直拖着,许诺的岁贡与粮食一点没有,赌的是当时正闹饥荒的乌斯没那个底气与大燕拖着。
只不过交换俘虏这事儿却不归江懿管,而是要当年的兵部尚书负责。
以至于在签订盟约时,江懿并不知晓那些汉人俘虏到底有没有如约交换回来,只能靠一封陇西送来的手谕确定了开始谈判的时间。
他小心地翻着那上了年头的文书,只觉得纸页酥脆得很,一碰就碎。
上面的行楷工整而隽秀,大抵是城登县上一任县令所写。前篇无一修改痕迹,详细地记叙了结盟当日的人与事。
只是到了后面,字迹却似乎变得有些凌乱,甚至有墨渍溅在了纸页边缘,化作一团暗色的污点。
江懿目光落在那明显心乱的字迹上,便看见了无数道被人为划去更改的字句。
那勾画的笔触仓促凌乱,用的墨水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仅仅遮住了下面的一半原文,还剩了一半露在外面,隐约能看清原文写的什么。
当日水东涧烟沙突起,似有敌袭,紧急退避至涧外五余里处,接回俘虏十五人,与先前所定不符
而这行字被划掉后,旁边的批注则为:此处记录有误,接回俘虏二十三人,与先前约定相符。
这字是新添的,与穆宏才的字迹十分相仿,根据墨迹推断修改的时间不过月余,八成是那假县令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