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后顿了下,又试探道:你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不想回去吗?
是。
江懿慢慢抚着那纸卷的边缘:还有很多事只查了大半部分,却缺了个结尾,我不甘心。
不愧是你。
言外之意是若这个世界没有让他放不下的事,他很可能就会放任裴向云的魂魄被三界间的法则生生抹杀。
谢必安「嘶」了一声,从桌边站了起来:论狠还是江大人狠,在下自愧弗如。
江懿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问半点关于裴向云的事。
估计过一会儿他便能醒了谢必安道,身上的伤要慢慢恢复,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一些不可逆的伤痕在下也没办法修复,就只能留着了。
他说完后向江懿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待明日便又是在下那位同僚来接班了,祝你们好运。
这位神出鬼没的白无常将手杖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下,一道白光倏地掠过,继而带着他的身影一道消失于烛光之中。
江懿将那封写好的折子放妥当,思索半晌,还是慢慢起了身,向屋中走去。
谢必安似乎没有点灯的习惯,屋中漆黑一片。
江懿将桌案上的一盏小灯点亮,忽明忽暗的光在屋中摇摆不定。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仍悄无声息的人,发现谢必安似乎果然将他身上一些伤痕用了什么法子消掉了。
若说他们掌握着「溯回」的秘法,那这所谓「回魂」会不会也是某种和「溯回」类似的过程?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正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忽地瞥见裴向云的手指似乎动了下。
江懿蓦地在原地顿住,像是做错事被抓了包似的不知所措,继而一抹尚泛着凉的柔软似乎挣扎着碰了下他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想写一更(试探)
第126章
那人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碰了他一下,而后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江懿回头,看见裴向云一双深邃的黑眸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狼崽子眉眼间的暴戾似乎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温驯。
是因为蛊虫被驱除了吗?
江懿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静谧得有些怪异。
江懿不知道自己该用如何的态度面对这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逆徒。
恨倒是不如先前那样恨了,但更多的还是不解。他愈发弄不明白裴向云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裴向云见他不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有些害怕似的又抬起手,碰了下他的指尖。
江懿看着他这小狗讨好人一样的举措,忽地觉得有些好笑。
裴向云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双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像用铁片在其上刮擦一样:你脸色不好。
江懿原本正等着这劫后余生的人说些什么,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他以为裴向云会讲自己为何丢了命也要守住渝州城,又或是别的什么,却万万没想到这狼崽子问自己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裴向云眨了眨眼,有些迷茫:那我说什么?
江懿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
他话音未落便拂袖要走,指尖却又被那人碰了下。
别走裴向云轻声道,我错了,你别走。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似先前那般平静,反而隐隐带着几分哭腔,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江懿鲜少看见他这样害怕,一时间竟有些稀奇,俯身看向他,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裴向云轻轻摇了摇头,眸中却仍是恐惧:没在怕
那我走了。
江懿见他又不说实话,干脆地又要走,却听裴向云似乎在他身后挣扎了着要坐起来,却牵扯到了伤口,痛地闷哼了一声。
师父,你别走。
裴向云哑声道:我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梦见你死在我怀里,我没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
江懿了然
这大概是地府什么惩处人的手段,让人不断地重复着一生中最害怕的回忆,如凌迟般将人折磨至疯癫。
先前裴向云脸上的那些灰土被谢必安顺手擦干净了,看着比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顺眼了很多。
江懿索性在他床边坐下:渴么?
裴向云静静地看着他,末了摇摇头。
死两次又活过来,你大概是天底下独一份了江懿轻声问他,说说看,在地府走了一遭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么?
不知是否因为是在炽焰中死去的,裴向云直至现在都觉得喉咙里烧着把火似的,一说话便摩擦得生疼,甚至让他有种要出血的错觉。
但如果自己不说话,老师是不是就要走了?
在地府中见过无数与江懿死别的画面,现在他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但凡老师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他便会开始惶恐不安。
这与上辈子的焦躁正好相反。
似乎死过一次,连带着他看自己也看清了不少,明白了在那份可怕的偏执下是无尽的自卑。
很卑微,看着老师如此耀眼,合该被世人偏爱,心中却逃不开恐惧。
他既想让老师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又害怕这样的老师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两个人彻底分道扬镳。
害怕被抛弃,害怕被丢下,他连滚带爬地跟在江懿身后两辈子,可整整两辈子都爱而不得,让他五内俱焚,甚至每夜入眠都没做过几个好梦。
可他仍不肯放弃,以至于将自己的命都丢了。
若是用这个换来那人能看自己一眼,他倒是觉得很值。毕竟他浑身稍微值点钱的也就这贱命一条,豁出去哪怕换来江懿半分怜悯都是好的。
江懿挑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裴向云倏地从思绪中被惊醒,仓惶地想要说话,可刚准备开口却呛咳了几声,继而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先前没感觉错。
那喉咙就像被熏了许久的烟囱,外头看着尚且完好,可里面却已经焦黑一片,说不准都丧失了基本的吞咽能力,随着他的咳/喘从唇角渗出一缕血丝。
江懿起身要给他倒杯水,可衣袖却被人紧紧地攥住。
别发疯他蹙眉道,放开我
你别走
裴向云似乎急于和他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伴随着胸腔中骇人的「咯咯」声,像铁匠铺老旧的风箱。
我去给你倒水。
江懿「啧」看一声: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还算得上个人么?
裴向云听他这么说,动作蓦地怔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慢慢地将攥着他衣袖的手松开。
江懿推门出去,只在外面厢房的桌案上找到了一杯残茶。眼下夜深了,再喊人来倒水已是不妥,于是便将就着这杯茶喝了。
待明日给你找大夫来看看身子江懿坐在他身边道,以免落下什么毛病。
裴向云将茶水喝了,听完他这话慢慢抬头:你在心疼我吗?
我有什么可心疼你的?
江懿听了他的问题觉得好笑:不过是怕缺了把趁手的刀而已,别想太多。
裴向云轻轻「哦」了一声,眸中的光肉眼可见地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