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会心软吗?
江懿要走的动作顿了下,微微侧眸看向他,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你看来我很冷血吗?
裴向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又继续道:只是觉得哪怕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你仍然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对吗?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江懿牵着唇角笑了下,无所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介意。
兴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裴向云从未像眼下这般和他闹过情绪:你哪怕就陪我一会儿呢?我就是想你陪我说说话而已,可为何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你不是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轻: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
江懿觉得自己肩上那道伤口应该又有些开裂,温热的血慢慢浸湿了他左边的衣袖,像是钻进了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
他不愿在裴向云面前示弱,也不愿让裴向云知道自己受了伤,稳住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后才开口:说够了?
裴向云听了他那冷淡的声音后蓦地抬头,双唇翕动半晌,终究还是没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说够了就闭嘴养伤江懿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拂袖离开,只留给裴向云一个淡漠的背影。
裴向云将下巴抵在榻上,忍着痛慢慢屈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将方才险些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这似乎是两人关系缓和后第一次吵架。他单方面吵闹发脾气,那人却漠视着他的所有委屈和难过。
军医提着一桶水回来,往旁边看了眼:江大人走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
哎,真是。
军医用帕子沾了水,蹲坐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灰垢擦净:他怎么就走了呢?方才我见他肩上那伤实在太吓人,想着赶紧帮他包扎一下,结果人走了。
裴向云蓦地怔住了,将方才心中闹的情绪抛去一边,急切道:他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刚刚营帐中的光线实在太暗,他也只能勉强认得出来面前的人是江懿,却根本没法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着是挺严重的军医道,一道贯穿伤,应当是被刀剑所伤,血染了半条衣袖。裴校尉你昏迷时抗拒包扎上药,还是江大人帮我将你按着的。想来那个时候,他的伤口说不准会被挣得裂开,需得赶紧包扎。
裴向云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声道:我师父他原是一直在这儿的吗?
他以为江懿不过正好经过,却未曾想到在自己昏迷时老师一直陪在身边,直到看着他醒来。
军医将那脏了的帕子在桶中洗了下:一直在,那会儿伤兵刚安顿好他就来了。
裴向云静静地看着他洗帕子的动作,心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着。
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忍着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他方才又说了什么?
说他捂不热,说他冷血,说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无
老师其实是伤心的吧?
裴向云鼻尖发酸,眼眶涨得难受,不管不顾地撑着地要站起来,背上的伤立刻示威般地痛了起来,让他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军医大惊,正要将他扶着趴回去时,身侧却蓦地有人喊他:军医,军医!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军医,前头有个兄弟的膝上扎进一支箭矢,我们实在没办法,您
军医抹了把脸,提着桶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帮我守着他,别让他乱动。
那士兵「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借着外面的光线辨认片刻后忽地高兴道:裴校尉,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向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仍琢磨着如何忍着背上的伤站起来去找到江懿。
可那少年却认真得很,依着军医的叮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裴向云不让他起身:裴校尉,先前真的谢谢您。
裴向云真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校尉和江大人是师生关系吗?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怪不得先前江大人看着有些失态,我还奇怪呢,刚刚问了他们才知道。
老师失态么?
江懿似乎一直是冷静的,理智的,他从未见过那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宛如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裴向云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追问道:师父怎么了?
也没怎么。
少年挠了挠头,末了叹息一声:大概就是来得很急,问了校尉您的情况后才带大家一并回来的,好像与平日不太一样。但这也是我乱说的,裴校尉我没有说江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抬头,眸中多了几分恳切:我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离开?
少年愣了下:这,这我也不清楚,得问军医吧。
裴向云再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求你,务必帮我个忙好吗?
江懿捏了捏眉心,面上是难掩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要唤李佑川,却忽地想起来李佑川被留在燕都作为自己的「眼」,只无奈地轻叹一声。
俘虏和伤亡的人已经被统计完,名单递到了他手上。他没急着看,草草处理了肩上的伤后去见了关雁归。
江懿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并未将他背叛陇西以一事广而告之,知道事情真相的不过看守地牢的士兵与他和张戎几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关雁归也觉得无限屈辱与憋屈。
他先前在陇西军营有不小的威望。大家觉得张戎是大将军,严肃又古板不好相处。
而江懿虽然年轻有文化,可到底又是大燕的丞相,身居高位,似乎比张老将军更难相处。看来看去,就一个关校尉最亲切没架子。
关雁归受尽了追捧与赞美,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看着江懿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怨恨。
江懿于地牢幽幽灯火下看着他半晌,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冷笑。
关雁归或许只觉得自己毁了他一辈子的谋划,可于江懿来说,他险些毁了自己两辈子的故土。
关校尉他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关雁归的下颌依着他的意思被卸掉了,眼下只能发出语义不明的气声,显得格外狼狈,唯独一双带着怨憎的眼死死地盯着江懿。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
江懿撩了衣袍,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隔着囚笼看着他: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慢条斯理地将上辈子发生的事说给关雁归听,却将其中关乎「重生」的字眼拿去,听起来就好像他洞悉了关雁归的所有计划一样。
江懿看着对方的脸色从憎恨变为惊惧:现在你觉得自己输得奇怪吗?
他向囚笼中伸手,捏着关雁归的下颌将他的下巴装了回去。
关雁归眸中发狠,刚要咬舌自尽,下颌却又被人扳住了。
不要不听话江懿眯起眼,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是让你自杀的。
关雁归的呼吸急促,半晌后忽地笑了:江大人,你应当很久之前便想这样高高在上地与我说话了吧?
江懿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还是要送给你那句话他闷咳了几声,双眸中闪着怪异的光,你以为你算到了一切,甚至知晓我或者乌斯的全部计划,但你也有算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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